正文 我愛我師

長久以來,張練把我看做他大兒子,尊稱「大少爺」,而他自己的兒子張磊被他們稱做小兒子,「小少爺」。他總是開玩笑地說,他的任務就是「伺候」好了我們這兩位「少爺」。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將他看做自己的親身父親?

國家隊除名風波發生後,我的一紙自白書,將教練張挺推向了前台。

「張挺對你影響有多大?」「在你的生命定位中,他究竟佔有什麼樣的位置?」這是我常常被問得最多的一句話!

我不想對教練進行任何的評價,我想說的只是,除了父母,張挺和夫人譚敏是對我影響最深的兩個人。他們視我為己出,在我成長的最重要的階段,他們在各個方面對我進行著影響,無論是生活、訓練還是做人。

沒有他們,就沒有我田亮的今天!

一句感謝,不足以表達我對他們的感激和親情。

這是怎樣漫長的14年啊!

第一次見到張練是在1991年,那是我11歲,第一次進入陝西跳水隊。在面對這個將對我生命有著重要影響的男人時,我有一種神秘而敬畏的感覺。神秘是因為這位調教出亞洲冠軍饒琅等名將的教頭,到底是何許人也?他為什麼在眾多小選手中挑中不太出眾的我?我哪點值得肯定?這些都是我無法回答的問題,但我感激他,讓我實現了進入專業隊的夢想。敬畏是因為他所帶領的四川自貢隊隊員個個水平了得,至少我從來沒有贏過他們。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我的生命翻開了新的篇章。

由於陝西隊自己沒有訓練場地,我們初期的訓練只能在自貢業餘體校進行。第一天上午訓練,有這麼一位大人物在身邊注視著,心中的不自信被放大到了極點。自己哪個動作會沒做好,他還會不會練我?罰我?

越是這麼想,結果往往事與願違,。

瑟瑟寒風中,我漲紅著臉走到他的面前,眼裡含著淚水,以為肯定要挨一頓訓斥。但他的一句話讓我所有的緊張和自卑煙消雲散:「田亮不錯嘛,這麼小,胸脯夠結實!」

在大家的哈哈大笑中,一天的訓練結束了。

玩笑歸玩笑,由於「先天性不良」,訓練中我還是有很多基本的東西需要解決:由於基本動作不規範,自己是典型的「鋤頭腳」,腳尖綳不直,膝關節老是彎著。這對跳水是最要命的硬傷――意味著壓不住水花。為了改掉我的這個毛病,從入隊的第一個冬訓開始,在張練的嚴格指導下,我每天除了數百次的動作訓練外,還要堅持壓關節、壓腳背多達2個小時;每天臨睡前,還要跪坐著,壓腳腕

跳台選手必須要掌握良好的倒立技術,而我那會兒「一窮二白」,根本不會倒立。為此,張練給我下達命令:必須在兩個星期內學會倒立,否則不能吃飯。每次早操後,他都會留下我去倒立三秒種,倒立個五組或十組。為了那香甜的飯菜,我一咬牙,居然很快學會了倒立技術。

在我拿回世錦賽、世界盃賽等15個世界級冠軍,很多人都認為可以鬆一口氣了,但張練和夫人譚教練卻產生了從未有過的緊迫感。他們研究了國際跳水最新動態後認為,根據我的特點,為我編排了6組倒立的創新動作。其中,626B和207B兩個高難度動作,把難度係數提高了0.6分,超過了俄羅斯名將薩烏丁。在悉尼奧運會上,正是這個難度係數為3·6的207B,我得到了世界跳水比賽中相當罕見的高分——101.52分,為奪冠奠定了勝局。

現在想來,沒有他嚴厲的督促,我不會那麼快就掌握「制勝武器」,也不會那麼快就以最好的狀態衝擊高難度動作!

細節決定成敗,這話一點都沒錯。

在訓練中,張練強調的最多的,就是細水長流。他說,一個隊員的成材是一個長期的過程。而他的訓練並不代表你一天練了多少,而是長期以來的堅持。為了堅持他這一理念,他總是以身作則,無論是在省隊還是國家隊,無論是早操還是晚練,他都堅持和我們一起訓練。平常,我們最盼望的是希望他生病,這可不是在咒張練,而是我們希望能夠讓緊繃繃的神經和渾身酸疼的身體得到稍許的歇息,睡個懶覺。

但即便是他生病的時候,他都會按時敲門,叫我們出早操!

有這麼一位「完美先生」的參照物,我們是無論如何也找不出請假的理由的。

訓練後,我從來沒有因為個人傷病的緣故請過假。有時候,即使身體不太舒服,有一點毛病,我都想辦法克服:練不了水上,練陸上,腿傷了就練腰。如果別人都在訓練,而我一

個人留在宿舍里,我會感覺到空虛無聊,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內疚感。

在我和張練一起進入到國家隊後,他對我的要求更嚴格了。他是新教練,我是小隊員。很快就融入了國家隊的訓練方式和節奏。有張練在,我覺得什麼事情都能吃得消。我們的規劃是,小到技術、分數,大到長遠目標,我們要拿到什麼樣的成績,第一目標是儘快獲得甲級賽區的參賽資格;然後是在難度方面向優秀運動員看齊。難度達到了,再提高動作質量和穩定性、一個個的攻克難度動作,一步步挖掘自己的潛力。

張練和譚教練雖然嚴厲,但他們總是根據隊員的實際情況和發展變化制訂不同的目標。隨著我年齡的增長,張練也發現我喜歡說理,因此他總是將所有的情況都介紹給我,讓我去判斷。在我1994年獲得第一個全國冠軍後,他開始將和我溝通想法,為我制訂短期和長期的目標,而我也會根據他這個目標前進,每一天都過得很完滿、充實。

但我知道,當初他的這種堅持,是多麼的不易。以前的我由於屢屢受挫,養成了「小富即安」的心態,有點成績和進步就自我滿足。張練夫婦二人像是一對理智的父母,總是在不停引導、刺激、推著我向更高的目標邁進。

譚教練還給我灌輸了一個「台階理論」:先拿全國冠軍,然後爭取參加世界盃,獲得世界冠軍。隨後,我們再上一個台階,爭取世界游泳錦標賽的冠軍,終極目標則是奧運會金牌。

我知道,自己生命中已經被跳水佔得滿滿的。對我們這些小孩子來說,枯燥訓練,也許會換來好的成績,有好的前程。但對他們來說,則意味著告別溫馨和穩定,走上一種漂泊的不歸路。如果這是一種賭注,他們傾心付出了,也得到了回報。

一聊起當年「創業初期」的貧困生活,我就特別佩服張練和譚練的勇氣和決心。

1990年,張挺和他的妻子譚敏放棄了優越的生活環境,從四川自貢市業餘體校來到陝西。初到時,他們看到的是臨潼游泳池破舊的平房,沒有任何跳水設施,連陸上訓練用的一塊墊子也沒有。周圍都是田地。為了實現心中的世界冠軍夢,他們走上了外出借訓的生涯:

最初幾年,雖然有關部門在各方面給予了支持,但由於經費有限,陝西跳水隊的生活總是陷入困境。

在濟南時,我們12個人擠在租來的兩間房內,房屋小得只能放下床。隊員幾個月沒看過電視,吃飯搭別人的灶,去遲了就沒飯吃。離開濟南時,張練只剩下買火車票幾百元錢,硬著頭皮率領我們來了個「清晨大逃亡」,沒敢及時和當地體委說明情況,欠下了3000多元的旅館住宿費和訓練費。

到北京後,租不起條件好一些的房子,就住在幾間油氈頂的平房;運動員伙食費每天只有10元,他們只得又當教練、又做廚師。每次上午訓練完,我們都會在路上買一些食品和半成品回家。下午繼續訓練,練完後,張挺買菜,譚練掌勺,我們這群孩子就拿碗、擺筷子,張練最拿手的菜是紅燒雞翅,我至今念念不忘。他們用有限的一點錢,把我們隊員的伙食調劑好,還經常用自己的錢周轉。

第一年在北京過春節,他們手頭連一分錢也沒有了,恰好師弟李宗澤的母親來看望孩子;張練也顧不得難為情,向她借了點錢,帶我們出去吃了一頓餃子。

住的房子條件也很艱苦。夏天老漏雨,我們只能將床搬到不漏雨的地方,其他地方用飯碗接。到了北京市二體校招待所五樓租房時,夏天熱得睡不了覺,沒錢買空調和風扇,又不讓自己開伙,不得不另租民房當廚房。每天要從住處到訓練的地方,再到吃飯的地方往返幾趟。

那時候,我們小孩會為一包牛肉乾而爭吵,但很快會相安無事,也會為自行車是否打滿氣而爭論1小時。有時聊天1小時,往往聊著聊著自己就興奮地坐起來,而其他隊員又已經睡著。那時候,我們有揮霍不完的精力,也不會影響第二天的訓練。但對他們來說,這種創業的艱辛意味著付出,甚至有可能得不償失。因為那時候他們也年輕,沒有帶小孩的經驗,還要在各個方面照顧我們這些不懂事的孩子。他們在訓練時也會遭受別人的冷眼,也會看不到前途。此外,他倆的兒子張磊還小,需要人照顧。

我印象最深的,是譚教練經常在談到當年的艱辛時,忍不住落淚。

但就是在這麼困難的情況下,他們還是讓我們感受到了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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