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矛盾重重

鄧麗君已經厭煩了日本,西田感覺到了。復出後的她來過日本兩次,做過一般性的宣傳活動。她總是被拉來拉去,上電台和地方台的節目、接受雜誌採訪,行程被安排得非常緊密,幾乎是分秒必爭、疲於奔命。西田知道鄧麗君為了能在日本發展,已經努力了好多年了,此時的她大概認為在日本的宣傳活動差不多了,也該緩一緩了。但在公司和西田的眼中,她的推廣工作,只不過是走了兩、三步而已。

在漫長的歌手生涯中,鄧麗君驀然回首的時候便會發現,普通女性應有的生活享受是她自己一一捨棄的。忙碌和忘卻讓她一往無前、無怨無悔,思考和體驗卻又讓她猶豫不決、追悔莫及。當期望的成功即將降臨的時候,她總是處於這種矛盾中,自己得到是由於無數的失去。在日本的緊張生活已使她心力疲憊不堪,她渴望找一個地方休息調整自己,而且她需要一個能傾訴心曲的愛人,她也真到了做妻子的年齡了。倦了,怠了,也該歇歇了。

在洛杉磯國際機場,西田遠遠地就看見清爽的鄧麗君在向他招手。她依然是那麼親切可人。不過,來接西田的卻是三個人。與鄧麗君同來的有一個小個子、帶著圓眼鏡的中國人,他是稅務師查理士·劉,另一個是身材高挑的美國律師丁·古柏。

看著一行三人,西田覺得事情不是那麼簡單了。不等西田說明來意,鄧麗君逃也似的匆匆作別。西田茫然看著她遠去的背影,不知如何是好。

直到第二天晚餐時,西田才和鄧麗君說上話。席間,鄧麗君只是勸酒勸菜,談日本的飲食和洛杉磯的天氣,每當西田把話題拉到唱歌上,鄧麗君便微笑著顧左右而言他。西田只好直來直去地說明自己的來意。鄧麗君沉默了一會兒,說:「我很累了,想休息一段時間。」西田看到她的雙眼中有著甜蜜的憧憬和憂傷的失落。除了反覆強調這句話外,鄧麗君最後說:「對不起西田先生,從明天起,有關工作的事情您和劉先生談好了。」西田有些心灰意冷,用劉先生來做擋箭牌,這顯然是一種拒絕。

坐在酒店裡的西田思緒萬千,他知道鄧麗君這些日子裡正沉醉於愛河之中,她也確實該過一種普通女性應有的幸福生活了。在近在之咫尺的幸福面前,鄧麗君退出歌壇也是有可能的。哪一個女人不想擁有屬於自己的小家,鄧麗君也格外期待擁有一個浪漫旖旎而溫情脈脈的家。這種由家而來的細緻入微的幸福又怎麼是掌聲和鮮花所能比擬的呢?為了得到這種幸福,就需要把以前的生活「來個圓滿的結束」

,那鄧麗君就不能再到日本去了。為了宣告「鄧麗君以前的生活已結束」,西田覺得鄧麗君才讓他到洛杉磯來。

從第二天起,不能和鄧麗君直接面談的西田,只好把「希望她來日本」的強烈要求,向查理士·劉和丁·古柏兩人提出。

丁·古柏的辦公室位於洛杉磯的比佛利上。從窗口望去,可以看到洛杉磯的市中心。高樓林立,景色優美,但西田的心卻不在那裡。雪白的牆壁、寬大的落地窗,棗紅色的大地毯,整個房間華麗無比。

在這個房間的盡頭,是丁·古柏的大辦公桌,他穩重地坐在桌旁,西田和查理士·劉則坐在桌前的沙發上。

「鄧麗君不去日本了。」查理士·劉對著西田說,「她委託我把這句話告訴您。」他彬彬有禮,但語氣卻不容置疑。西田覺得一堵看不見的高牆已經矗立在自己的面前。

丁·古柏才能卓越,是京士喬治、米高積遜的法律顧問,在美國國內,他是娛樂界中最被推崇的律師。此時他氣定神閑地端坐著,空氣中瀰漫著不著痕迹的商務氣氛,讓西田倍感緊張。他的任務就是間接得向西田傳達鄧麗君的意見。「鄧麗君已不能接受那麼頻密的行程,不能再和日本的公司簽約了。」

他心平氣和地告訴西田,「請您諒解。」西田用九牛二虎之力才弄明白了他用英語表達的意思。

「而且,在日本復出之前,鄧麗君已在東南亞出了數量相當龐大的唱片,這些唱片的版稅,現在還是一筆糊塗賬。不解決這個問題,就不能到日本發展。鄧麗君是這樣說的。」

鄧麗君的心情,西田是理解的。的確,她在日本的行程安排得太緊,使她覺得喘不過氣來;她的唱片在東南亞各處也都有盜版,這是老早就使她頭疼的問題。

「可是,她的歌好不容易才被有線電台列入金曲榜,鄧麗君自己也曾為這一天的到來做過許多的努力。事情進展到這個地步,放棄真是太可惜了。無論如何,我也得把她帶回日本去。至於東南亞的版稅問題,和我們無關,而在日本製作的唱片,版稅可是一清二楚的。」想到自己所在的公司正陷於窘境,而公司台柱的鄧麗君又遠走高飛,西田越說越急,額頭上不斷滲出細密的汗珠。在這種情急之下,再加上西田的英語本來就說得不好,他的語氣也就越來越生硬。

「日本的版稅,我們可以保證不會有任何問題。」西田一再向旁邊的人說。

丁·古柏略為詫異地看了一眼面前這位坐立不安的日本人,臉上仍然是一副不可置信的神情。

「鄧麗君的唱片一定能暢銷,我們對此充滿信心,請您千萬理解我的苦心。」西田說得磕磕巴巴,上氣不接下氣。

日本素有「曖昧的日本」之稱,而鄧麗君和日本唱片公司的關係其實也很「曖昧」。他們之間並沒有簽過什麼書面合約,幾乎全靠一個「信」字。鄧麗君如果不相信他們,「從此告終」也是當然的。

然而,西田具有典型的「日本精神」,為了達到目的,永不言敗。就這樣,西田坐在丁·古柏的辦公室里連續談了三個多小時。西田說不慣英語,累得筋疲力盡,但西田並不死心,最後仍死纏爛打地繼續談下去:「我們不會做任何損害鄧麗君的事情。現在最重要的,是讓她去日本。現在去,我保證她的唱片一定暢銷。這也是為她好。請你們相信我。」西田斷斷續續地用英語說。

「日本人做生意,還有講人情的一面嗎?」丁·古柏問到。西田點了點頭。

丁·古柏的目光越過汗流浹背的西田,透過明凈的落地窗,望著洛杉磯湛藍的天空,突然有所感觸。她的世界就在那遙遠的藍天里。

「我明白了,您直接和鄧麗君談談吧,好的話,她或許會接受的。」

西田驚喜萬分,他沒想到會有這樣好的結果。

從這天開始,西田終日在酒店裡專心等候鄧麗君的電話。

一天一天,和丁·古柏等談判結束後,已過了四天,鄧麗君明明知道西田在等候她的答覆,但她仍然不發一語。此時,西田再一次和公司聯繫,上司態度堅決說:「要等鄧麗君來日本,你才可以回來!」

西田的心情糟糕透了,錢快用光,而那些淋著油、沒有什麼滋味的美國菜,也讓他吃膩了。周圍那似懂非懂的英語,更讓他心煩意亂。無論聽這飛快的語言還是自己說英語,他都覺得討厭。甚至洛杉磯蔚藍的天空,也顯得單調乏味。

西田嘗試著和鄧麗君聯繫,但她根本就不接電話。有一次,西田連撥了幾個小時的電話,好容易接通了,是查理士·劉,西田請他轉達自己想和鄧麗君見面的訊息,查理士·劉只是淡淡地說:「鄧麗君說不必了。」

西田不能回去,而時間卻一天天過去。到達洛杉磯的第七天,終於等到了鄧麗君的電話。鄧麗君的聲音帶著疲倦的歉意:「西田先生,很對不起,你還是回去吧,我真的不能去日本。我也是女人,要考慮包括結婚生孩子在內的終生大事。我雖然不會就這樣退出歌壇,但也不想做太緊張的工作了。我想過一些清閑的日子。」

西田卻不能抽身而退,鄧麗君的唱片在日本能否暢銷,現在正處於關鍵時刻,他理解鄧麗君的心情,但悠悠閑閑又怎麼能取得成功,況且日本的市場也不是那麼容易佔領的。肩負公司使命的西田越來越覺得自己委屈,眼眶不禁濕潤了。他哽咽著說:「鄧小姐,我很理解你,我覺得再接著勸你,我就是罪人了。但是,我們公司里所有的同事都在等著你的消息,從早到晚痴痴地等,你不去日本,我便只能守在這裡,我可以不吃飯,不睡覺,直到你點頭為止……」他說不下去了,眼淚順著臉頰落了下來。西田泣不成聲了。

長久的沉默後,鄧麗君用她那溫柔的聲音低低地說:「明白了,我去好了。」

西田愣住了:「你說願意去日本嗎?」

「是的,去日本,你不要哭了,我答應你。」鄧麗君的聲音越來越低,就像是在哄小孩。

西田卻有絲絲的悔恨和自責,為什麼總要勉強她呢?

鄧麗君這時候發現自己內心深處有什麼東西正在悄悄死去。她也明白,去日本,她就要放棄某些東西,一些再也無法擁有的東西。

回憶起他和鄧麗君一起走過的日子,西田覺得自己在鄧麗君每次遇到事業和感情的矛盾時,總是有意無意地做了一些促使鄧麗君捨棄感情生活的決定的工作。他自己一向以為,鄧麗君是最適合以唱歌為終身職業的,為了她的事業,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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