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梅香四海 第十八章 海峽兩岸皆我家

不要損傷自己的心。

——[希臘]畢達哥拉斯

血濃於水。

把根留住。

孔子曰: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五十而知天命。

歲月對陳香梅留情,滄桑的褶皺遲遲捨不得鐫刻進她的顏容,而人生的感悟到徹悟也隨之延宕。

直到五十五歲,這株在美國已鬱郁吐香的寒梅才與中國大陸的深根相通,情系萬里,香飄四海。

自此,陳香梅很愛說一句極有家常氣的話:「兩邊我都要顧到。」

兩邊,當指海峽兩岸。

這個片語,是智慧的基辛格博士杜撰的。

然而,陳香梅對基辛格很不以為然。種種反感是從心度里透出的。

陳香梅並不是小肚雞腸的刻薄女人,實在是基辛格飛黃騰達的幾大步,步步腳腳都踹在她的心窩窩裡。一個中國女人,身為共和黨亞洲事務的顧問,在越南問題、中國問題上不僅被晾在一邊,而且還受了不少委屈。基辛格對亞洲事務本不熟悉,一些情況也僅僅從報章書本上閱讀而得。1969年初他在尼克松的吩咐下,親自到陳香梅的水門公寓拜訪,關於越南的種種幾乎問了個遍,對阮文紹阮高奇的宮廷內幕興趣更濃。而且告沂她,他即去西貢一趟,問給阮文紹帶去什麼禮物為好。陳香梅的心間像打翻了五味瓶,想起了她在南越問題上的難言的委屈,眼下阮文紹阮高奇是釣魚無望還是自己被當魚釣子呢?於是她苦笑說:「送他一根魚竿好了。」基辛格並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嘟囔著沒問題沒問題。以後基辛格又拜訪會晤陳香梅幾次,終是話不投機半句多。

陳香梅小看了這位研究亞洲事務的新手!1923年5月27日基辛格生於德國費爾特市猶太家庭,父親是女子中學教師,母親是做一手好菜的主婦。基辛格從小就迷戀踢足球,頑強拚搏進取是他的個性。他十歲時希特勒上台,他家有十二位親人死於納粹之手。十四歲時他們逃到英國倫敦,再到紐約曼哈頓,因母親做得一手好菜而站穩了腳跟。十九歲時他應徵入伍並加入了美國籍,名字也由海茵茨改為亨利。二十三歲時到哈佛大學學習哲學和國防政治,獲得博士學位,三十九歲當副教授,四十三歲為教授,有過著作數部。他曾認為「權力是最大的催欲劑」,但是他自己也投身追名逐利。他崇尚業精於勤,謀成於思。在他身上有著三頭西西里騾子的韌勁和單槍匹馬的牛仔氣派。其實,這一點陳香梅跟他頗有相似之處。但他畢竟是美國籍的男人,男人的天空相對地比女人的高。

1971年7月15日晚七時半,洛杉磯伯班克全國廣播公司播音室中,尼克松對全美全世界公告:「晚上好!我要求佔用今晚這段時間,是為了宣布我們在建立世界持久和平的努力中有了重大的發展。正如在我過去三年中多次指出的那樣,沒有中華人民共和國及其七億五千萬人民的參與,是不可能有穩定與持久的和平的。正因為如此,我在好幾個方面採取主動行動,為兩國之間更加正常的關係敞開門戶。為了追求此目標,我派遣我的國家安全事務助理基辛格博士在他最近的環球旅行中前往北京,以便同周恩來總理會談。我現在宣讀的公告將同時在北京和美國發表……」

全美全世界的人都為這一爆炸新聞感到震驚和興奮。

冰凍了二十餘年的中美關係開凍了。那咔嚓作響的進裂聲後會是轟轟隆隆的巨響,國際格局在驟變,中國是世界上人口最多潛力最大的國家,美國是經濟最發達的國家,重新握手意味著什麼?在大格局驟變的同時,必牽扯著無數大大小小人物對命運作出新的抉擇。

陳香梅的心被重重地震撼了!門在這一剎那間砉然張開,堅固的硬殼崩裂了,對中國大陸的思念和熱愛如水如火浸潤與燃燒著她的心,那是根之所系。

基辛格的名字一夜紅遍世界。

他已經秘密去過了中國,在世界現代外交史上漂亮地表演了一次著名的遁身術。當巴基斯坦駐美大使夫婦上陳香梅家吃晚飯,繪聲繪色地講述基辛格一行神秘的飛行時,陳香梅赤裸的心在受著愛的摔打。傳奇和冒險不屬於她。7月8日基辛格一行抵達巴基斯坦拉瓦爾品第機場,魚貫而下的是基辛格、助手洛德、中國問題專家霍爾德里奇、亞洲問題專家斯邁澤及特工人員麥加勞德等。基辛格的車隊浩浩蕩蕩穿行在伊斯蘭堡街頭。黃昏時分舉行歡迎宴會,但舒爾旦外長遺憾地告知,基辛格博士因水土不服正鬧肚子未能出席,葉海亞總統即鄭重其事安排客人去北邊群山中的總統別墅休養。翌日上午八時,基辛格車隊招人眼目地向北駛去;而巴基斯坦國際航空公司的波音707飛機,已於凌晨四點載著基辛格一行悄然北飛了。飛過白雪皚皚的喜馬拉雅山,飛向中國的心臟。中午十二時十五分平安降落在北京南苑軍用機場。中共中央軍委副主席葉劍英,即將出使加拿大的黃華、外交部禮賓司長韓敘及畢業於哈佛大學的翻譯冀朝鑄在機場迎接。在冷峻的氣氛中,基辛格一行被當作貴賓住進了釣魚台國賓館6號樓。接著基辛格與周恩來進行了三次會談,最後起草了聯合公報草案。7月11日下午基辛格一行飛到巴基斯坦,又大張旗鼓地從別墅回到伊斯蘭堡城裡,當夜飛巴黎,7月13日返美,可謂功德圓滿。巴基斯坦充當了穿針引線的角色,而發端是1971年4月7日日本名古屋舉行的第三十一屆世界乒乓球錦標賽上,中國代表團的負責人宋中與美國乒乓球隊的副領隊拉福德·哈里森相遇,宋中笑著打招呼,並正式邀請美國乒乓球隊訪華。哈里森簡直是受寵若驚。這就是小球推大球的中國領導人決策的乒乓外交。與其說基辛格是大智慧者,不如說他是大幸運者。陳香梅分明渴望著有這天天,她不明白尼克松為什麼對她滴水不漏?因為她的觀點感情?可誰都知道尼克松正是靠反共起家的,尼克松與台灣的關係也不同一般。1954年尼克松以美國副總統的身份攜夫人訪問台灣,蔣介石夫婦設國宴歡迎,立法院和民間團體也舉辦了盛會,陳納德陳香梅為特殊身份的座上客,尼克松夫婦還去了金門、馬祖。這是陳香梅初識尼克松,陳納德對她說:「這人有點不對勁,但哪裡不對勁,又說不上來,我對他不十分信任就是了——事實上,我覺得和他在一起挺不自在。」到得1965年,正是尼克松落魄之時,他以普通公民身份到台灣推銷百事可樂,恰遇陳香梅也在台北。尼克松下榻俯瞰淡水河的圓山飯店,他想晉見蔣介石夫婦,但他倆正在阿里山,因此台灣外交部禮賓司夏功權大使建議他飛去阿里山。陳香梅於百忙之中去到圓山飯店接他赴機場,不知為什麼尼克松有些慌亂,堅持要與香梅坐一輛車,俯身進汽車時,又一頭撞到車頂上,滴滴鮮血滾落下來,陳香梅趕緊掏出手絹讓他捂住,而她的白旗袍已濺上猩紅血點,尼克松又緊張起來,連說怎麼辦怎麼辦,陳香梅一笑:「就算你欠我一條手帕、一件旗袍,我們以後再算帳。」尼克松卻風趣不起來。登上總統寶座尼克松懂權術需呼風喚雨翻雲覆雨,可他忽略了一個女人的中國心——海峽兩岸皆我家。尼克松是有意還是無意間碰傷了她的心呢?

基辛格秘密赴華的前幾天,尼克松在白宮橢圓形的辦公室里召見陳香梅,往常召見時總有助理顧問的在一旁,可這回僅他與她,且無主題閑聊了近一個小時,這使陳香梅很是納悶。涉及到台灣和大陸問題時,尼克松像是很隨意地說:「我讓基辛格也來談談。」撳一下桌下的鈴,基辛格走了進來。陳香梅注意到他比以前的穿著講究多了,他客氣得見生分:「陳納德夫人,你是亞洲專家。」陳香梅笑答:「這年頭大家都是專家,反而沒有專家了,不知基辛格博士以為然否?」又是唇槍舌劍。基辛格似無心戀戰,東拉西扯,又像是壓抑不住興奮心情,問她見過毛澤東周恩來沒有?最後尼克松又撳一廠鈴,早已作好準備的攝影師走了進來,拍下了三人和諧笑談的鏡頭。究竟演的是一出什麼戲?將陳香梅作為一個活的擺設點綴氣氛?可陳香梅是活生生的人。

1971年10月16日,基辛格乘坐「空軍一號」總統座機公開訪華,為尼克松訪華作具體安排。10月26日基辛格即起飛回美國,但就在他起飛之前聯合國大會已表決通過恢複中華人民共和國在聯合國的席位,驅逐台灣的阿爾巴尼亞提案,而美國提出的讓中國大陸和台灣同時參加聯合國的提案被擊敗。基辛格在飛機上得知這一消息,並被要求在阿拉斯加中途停留,因為美國保守派怨怒基辛格。但基辛格很坦然,歷史潮流不可阻擋。陳香梅的心卻不無幽怨,台灣怎麼辦?台灣外長葉公超曾提出:「你來了我不走,大家一起拼。」不要說蔣不同意,就是同意,聯合國也得將他們掃地出門。失落的同時有反思更有頓悟:本來就只有一個中國!

1972年2月21日。北京中南海豐澤園。四合院一間書房裡,尼克松、基辛格和洛德在周恩來的陪同下,見到了中國的太陽毛澤東。尼克鬆緊緊握著這位79歲老人的大手,老人高大魁梧不亞於西方偉男,但那深邃而略略嘲諷的目光,那過手背的長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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