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春殘夢斷 第十二章 艱難的選擇

生活是由無數個侄牟交叉點累積而成的。

——哈里托諾夫

火樹銀花,夜空燦爛。

·溜溜——嘭嘭嘭——煙花處處,此起彼伏。夜藍的空中時而桃花點點、金菊怒放,時而五穀豐登,百鳥朝鳳,人們仰臉觀看,歡笑驚嘆;冷不丁腳旁燃著的花炮流星追月似地飛來,於是又跳又嚷。這偏僻的西壩,往日是跑警報的所在,扶老攜幼,哭爹叫娘,一片凄涼,可今夜,卻似元宵佳節般熱鬧。

日本投降了!

1945年8月6日,美國在廣島投下了第一顆原子彈;8月8日,蘇聯參加對日作戰;8月9日,美國又在長崎投下了第二顆原子彈;8月14日,裕仁天皇發表《停戰詔書》;8月15日,天皇在國內放手宣布無條件投降。

勝利的一天終於來到了!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不論是前沿還是後方,不論是城市還是村莊,東南西北中,苦難的大地上人們奔走相告,遊行歡慶,彷彿渴望已久的和平、安寧和幸福就此降臨,災難與血腥已經成為了過去。

陳香梅與方丹手挽手在狂歡的人群中,笑過了,唱過了,她倆想說會子心裡話,便向燈火闌珊處走去。

陳香梅吟出辛棄疾的問司:「東風狂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略、風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方丹接上:「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里尋他千百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陳香梅驀然站住,兩眼迷茫:「他怕就在燈火闌珊處呵,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嗬,又牽掛起你的陳納德將軍啦。忘了我的棋盤、棋子的命運說?想開點,能處在燈火闌珊中未必不是福,我最愛的境界便是:晚來意氣蕭條甚,靜對寒山讀楚辭。」

「可是,他是將軍,是搏擊長空的蒼鷹啊,能讓他垂釣、打獵,就此度過後半生?他心不甘。」

「知將軍者,乃香梅也。可是,要扼住命運的喉嚨,是得付出代價的。」

「方丹,以前你不是這樣,執著、勇猛,可為什麼越來越相信命運?」

「也許,碰壁太多了。」

「找個男朋友吧,你會開朗起來的。」

「今天今世,我註定孑然一身。不談這些了。月光多好,我們以西壩和月為題,合謅一首打油詩。我來第一句——西壩望明月。」

明月我向笑。

我笑明月羞。

含羞來相照。

相照能幾時?

幾時見人離?

人離月猶在。

猶在壩河西。

方丹的食指已戳上香梅的額頭:「說來說去,又說到你的離人陳納德!」

香梅愀然:「今夜他在哪兒呢?」

陳納德正從特拉維夫到雅典的途中,飛過尼羅河三角洲地帶上空時,他從無線電中聽到日本投降的消息。

他跳了起來!無比的興奮和無比的失落同時攫住了他的心。

如果說在華的八年他有野心的話,那勃勃野心就是打敗日本鬼子!但是,他卻被剝奪了與中國人民共享勝利的榮幸。

他停落羅馬,匆匆謁見了教皇,也許此時他太感到命運的不可知;在倫敦稍作停留,與老朋友皇家空軍元帥波特爾勛爵作了交談;爾後急匆匆飛渡大西洋,早餐在英國,午餐在冰島,晚餐在拉布拉多的白鵝灣;翌日早晨九點便飛抵了長島的米歇爾機場;稍事休整後,他回到了沃特普魯夫家鄉。

匆匆。匆匆。他真的是歸心似箭?還是心亂如麻?他是在追趕著希望?還是在逃避失落?

9月2日,停泊在東京灣的「、密蘇里」號戰艦上,舉行了日本投降的簽字儀式。盟國代表團的代表們一雙雙眼睛牢牢地盯著日方代表,整整盯了十多分鐘,日方代表們不得不垂下罪惡的頭顱。這十多分鐘,如同世紀般漫長。這是正義對邪惡的審判。這一雙雙眼睛,中,有一雙眼的目光透過鋼架眼鏡,威嚴冷峻中還有幾分譏誚,這是史迪威。9月7日,他又在琉球群島主持了受降儀式。

陳納德卻被遺忘了,沒有誰邀請他參加受降儀式。他深深感到屈辱,對史迪威不出得更怨恨了。

然而,史迪威卻並不感到十分的榮耀,他挑剔盟國代表團的代表,不是肥胖米團,就像是個老色鬼,簡直是一幅漫畫;而密蘇里號上的儀式,他以為並沒有達到為教育後代編入教科書那樣的標準。史迪威還是史迪威,永恆地是個尖刻的「醋老大」。

其實,陳納德應感到遺憾的是,他沒能親眼目睹芷江城日軍投降的一幕。8月20日,以何應欽為全權代表的中方洽降陣營浩浩蕩蕩到達芷江,包括陸軍總部、軍委會的幕僚、行政院顧問團、各大戰區長官以及美軍駐中國作戰司令部的高級軍事人員,還有昆明、重慶、貴陽各大報社派出的大批記者。21日,今井武夫等5人被委派擔任200萬侵化日軍的「降使」,也灰溜溜飛往芷江乞降。就在從常德飛往芷江,由中美飛行員駕駛的6架野馬戰鬥機,執行監護和引航任務,他們得給昔日兇殘至極的侵略者一點顏色看看,在日本運輸機的上下左右飛來衝去,直嚇得他們魂飛魄散。今井武夫一行在芷江低聲下氣,俯首貼耳了52小時,23日下午插著白旗膽怯怯飛走。這真是大快人心,就像古城芷江東門兩旁的巨幅對聯所說:「慶五千年來未有之勝利,開億萬世永久之和平。」可嘆的是,和平只是善良的人們的願望,不久,內戰的狼煙便烽起。便是,芷江受降,畢竟寫下了中華民族五千年文明史上反抗外來侵略最光輝的一頁。

陳納德回到了家鄉,他卻分明感到度日如年!在這悶熱的八月,就是在河邊垂釣他也坐立不安,氣惱魚兒總不上鉤。有人建議他去競選州長,或是競選參議員,他搖搖頭,他太不懂政治,況且,安娜的黑眼睛總在定定地看著他,他相信,今後的生活不能沒有她!他倒想出任州立狩獵經理一職,可人們認為這有失身份。唉,他該做什麼呢?兒女們都長大成人,獨立成家,妻子內爾熱衷於宗教和慈善事業,對他很是冷淡。他呢?他無法容忍內爾發了福的肥胖身軀也許,他從來就沒真正愛過她?他忙於事業,她忙於生兒育女,似乎未曾浪漫地相愛過。是內爾,提出了離婚;他想,平靜地分開,是他倆各自最好的歸宿。他盡量在財產上滿足內爾,但他對內爾仍充滿了歉疚,怎麼說,她都是賢妻良母式的好女人;而他,這些年,無論靈與肉,對她都談不上忠誠。

他很快聞開了家鄉,去到華盛頓。但他明了自己的心,這顆心還留在中國。他要回中國,對,是「回」。

陳納德也還是陳納德,他並沒有心力交瘁,一蹶不振,他自信,中國仍需要他,而他也仍將對中國有用。戰爭是破壞,是摧毀,戰後要復原、要建設。而運輸是動脈,是血液循環,他有個設想:建立民航隊!他亦自信,他能辦成!就像並不遙遠的從前,他奔波於華盛頓各地組建了援華的空軍志願隊一樣。

他是一隻生命不息搏擊不止的蒼鷹。

他渴望著早日返回中國。他沒有給陳香梅寫信,他自信很快將實踐他對她的承諾:我會回來,很快。他要在古老的圓石子路上,見到他的小東西,給她一個意外的驚喜。

小東西已獲得一個意外的驚喜:她要離開昆明了。

她拿著剛出版的《遙遠的夢》,去見上司陳叔同主任。《遙遠的》夢是她的第一部散文與詩集,薄薄的,很稚嫩,但終歸是她的夢。

昆明分社主任室里,陳叔同先生採訪芷江受降歸來不幾天,眉宇間仍顯得神采奕奕。

他問陳香梅:「聽說,你很羨慕外出採訪的?」

她想想,認真地點點頭。

8月21日至23日芷江受降,宣告了日本帝國主義妄圖滅亡中國的美夢徹底破滅;8月28日下午3點37分,毛澤東一行與赫爾利、張治中飛抵重慶九龍坡機場,哦,該從清晨打清涼山下的延安機場起飛算起,揭開了國共兩黨和談的帷幕;這都是具有歷史意義的重大新聞,身為記者,誰不想身臨其境?此外,去東北採訪,去北平去南京,也都是叫人羨慕的差事,哪怕擠火車,搭「黃魚」車,艱辛勞累,可不闖天下,那叫記者呢?

陳叔同也點點頭:「好。去上海,可願意?」

能不願意?上海!她說不出話來。打拿到外公的地址後,她已經連著寫了一封信去上海靜安寺路,但是,杳無迴音。也許地址有誤?也許郵電通訊仍受阻隔。她曾無數次動念頭髮份電報給外公,可她害怕電報退回——「查無此人」!不要讓一線希望破滅,哪怕在戰戰兢兢的等待中。

「怎麼?」陳叔同不解地又問一聲。

「喜歡,哦,願意,太願意了,我外公外婆他們就在上海,從北平逃難去的。」她的聲音激動得發抖,「哦,是什麼採訪任務?」

「不,是調職。總社要在上海成立分社,讓我在昆明分社選擇一位記者,我想,你倒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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