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春殘夢斷 第九章 到昆明去

從飢餓的混亂的年代裡,我能收穫、抓住什麼呢?這一片斷垣殘壁,我能堆起什麼記憶呢?

——約翰·各爾特·弗萊契

1942年冬。

古城昆明的郊野,陳納德和他的夥伴們駕著吉普,沿著滇池狩獵。

昆明的冬季也是美麗的。四季如春的花都,冬的郊野一樣奼紫嫣紅。當成群的野鴨野鴿從湖灣隱蔽處驚飛起時,他們不失時機地扣響了扳機。陳納德黨發出歡快的命令:「沖啊喬——」一頭小獵狗箭一般衝出,喬!是它的名字,在陳納德的訓練下,它能玩叼野老鼠等把戲,陳納德極寵它。

這當然是緊張激烈的戰時難得的閑暇日子。但只要抽得出空,陳納德不忘過把癮,這是治思鄉病的靈丹妙藥。

1938年初冬,他來到昆明後,一眼就愛上了這偏遠西南的古城。而郊野的狩獵讓他迷離恍惚,似乎回到了他美國南方的家鄉!望著車蓋上一排排野鴨野鴿綠灰光亮的羽毛,他不無欣慰地說:「這彌補了不少思鄉之愁。」哦,還有昆明的辣味菜,品嘗著猶如吃著了家鄉的辣味!四年逝去,他真正地將昆明當作了他的第二故鄉。

昆明卻又不同於他的故鄉,這座古城久遠的歷史和豐厚的文化積澱充滿了神秘和誘惑。據傳,成吉思汗的騎兵隊和緬甸國王的裝甲象隊就在雲南邊境交過戰;歷代帝王都不曾忘懷過這片土地,征服土著,同時又將叛逆者放逐此地;還有皇室宮廷中的無辜有辜者,因為這樣那樣的緣由,也變相地流放到此,撫慰他們鄉愁幽怨的是滿有京城風味的王府建築;在鋪就圓石的街衢,常常可以看到佩戴叮·作響銀飾著古老服飾的土著,木輪馬車吱嘎碾過路面,與人力車的鈴聲混雜一處;而達官顯貴的轎車,美軍的吉普和火車的鳴叫顯然構成現代城市景觀。其實,昆明早就揉合著偏遠與繁華,安靜與熱鬧,封閉與開放。馬可·波羅的遊記中就記有:「雲南是古代從北平到緬甸北部的孟厝去採辦珠寶玉石的唯一大道。」以後印度支那成為法國的殖民地,法國人從海防和河內修築了一條通往昆明的鐵路,每到雨季法國人便來到昆明逍遙,那綠蔭叢中多了法式小洋房無數幢。翠湖、大觀樓、龍門、圓通寺、筇竹寺……則記載著一個個古老又饒有趣味的故事。陳納德愛讀書,尤愛探研歷史,但眼下,對這一切只能是浮光掠影的感受。他想,等戰爭結束後,他會在昆明的家中,再細細地探研一番。

他在昆明已有一個「家」。家在昆明大學附近,又靠近機場。一幢瓦頂土磚的小屋,柏樹、桉樹和胡椒樹掩蔽著它,四周則是稻田。即便如此,它與沒躲過敵機的掃射牆壁上留下無數彈痕,但仍是家!屋裡鋪著地毯,床、辦公桌、鮮花、廚房都有。四個中國人為他服務:老王廚子、老汪司機,還有綽號叫「遊艇」和「炮艇」的兩個聽差,兩個聽差常吵吵鬧鬧,但這不正平添了家的氣氛嗎?同居這個屋裡的,有老夥伴金特里大夫、剛從香港集中營釋放不久的艾爾索普,還有新夥伴斯科特上校,他是西點學校畢業的,有著長期飛行戰鬥的經歷,內登將軍指定他擔任第23戰鬥機大隊的指揮官,他跟陳納德相處十分融洽。還有一位是古柏上校,這真是位傳奇人物。他曾是第一次世界大戰後波蘭空軍的王牌戰鬥機駕駛員,以後在非洲和亞洲實地拍攝電影,並導演過好萊塢的恐怖影片。珍珠港事件後,他本在史迪威的重慶司令部任職,但有一天他夾著行李卷,投奔了陳納德!陳納德與他一見如故,或許他們都是離經叛道者,充滿了冒險和開拓精神。古柏更不拘小節、衣冠不整,但他是個一絲不苟吃苦耐勞的實幹家,更是一個天才的戰術大師。他和斯科特成了陳納德的左右臂膀。

提起第23戰鬥機大隊,陳納德就對史迪威、馬歇爾窩著一肚子火。到得美國志願隊解散,蔣介石和他才發現所謂第23戰鬥機大隊有名無實!他不得不略施小計,將因為雨季停頓在印度阿薩密山谷的16戰鬥機中隊請到中國來「體驗」生活,就再也不放他們回去了;不得不爭搶每架飛機每個飛行員,乃至每加侖汽油每一個電花塞頭!駐中國空軍特遣隊是以1942年夏在中國能弄到的任何東西拼湊而成的。以至隊員們一面自嘲為「遠在新德里的第10航空隊的後娘養的孩子」,一面仍詼諧風趣地說:「如果我們有一架潛望鏡,我們能用P—40C機作潛水艇!」

整個中緬印戰區組織設施不可理喻地雜亂無章、盤根錯節。重慶和新德里都設有司令部,陳納德的請示得先到新德里再轉回重慶!他除了莫可奈何地聳聳肩,又能怎樣呢?

儘管如此,駐中國空軍特遣隊仍不辱使命,以少勝多,繼續再造輝煌,仍舊是威震遠東的飛虎隊。

陳納德知己知彼、胸有成竹。他派75中隊去衡陽,76中隊去桂林,16中隊去雲南驛,74中隊留守昆明,第11轟炸機中隊的B—25轟炸機暫駐桂林和衡陽。他確定的目標任務是:在中國沿海和海面襲擾日本海運航線,切斷日軍的補給;保護中國的機場、破壞敵機的襲擊轟炸。一言以蔽之,以攻為守,而不是被動挨打!

飛虎隊員們讚歎老漢子料事如神,簡直就是日機的天敵,而且提醒和保護了他們。陳納德也從心底里喜愛和欣羨這一批又一批的飛虎隊員們,要是能年輕十歲該多好!

希爾在夏天得了瘧疾,但是他仍率領中隊保衛衡陽。白天掃射、夜間攔截敵人的轟炸機。有回他隻身駕機夜襲漢口,不顧一切地俯衝轟炸機場,日機措手不及,無法在當夜出擊衡陽。為此,希爾榮獲銀星勳章。

斯科特的勇敢非凡、膽識超群,只要看看他駕駛的那架41—1456戰鬥機,歷經幾十次戰鬥,擊落敵機18架,而這架戰鬥機也中彈500多處!千瘡百孔。因有200多個彈孔無法再修補,這架飛機不能再戰鬥時,斯科特落淚了,這機和機上的6挺機槍彷彿成了和他生死與共的患難兄弟!他的身上自然也是傷痕纍纍,有次日機炸彈在他座機旁爆炸時,五個鉚釘頭飛進他的後背!在重慶做手術時,老醫生得知他是孤膽英雄時,激動地說:「不,孩子——你飛上藍天時不孤獨——不是你完成這一切,你有世界上最偉大的上帝當你的副駕駛員,即使飛機機艙只有一個人房間那麼大——不,你不孤獨。」

是的,飛虎隊員們從不孤獨。不論飛虎隊員受傷降落到哪裡,只要遇上中國的老百姓,就能得到忘我的救助,終又奇蹟般回到隊里。每個飛虎隊員上衣背後星條旗下都有以緬文、中文寫成的識別、救護標誌:「來華助戰洋人(美國)軍民一體救護」。在衡陽上空的一次夜戰中,飛行員約翰尼首先與5架敵轟炸機遭遇,戰友來不及助戰時,他已奮不顧身,幾乎貼著敵轟炸機開了火,轟炸機在空中爆炸燃起了火球,約翰尼也中彈,不得已降落到河裡。夜空激戰已是如火如荼,衡陽老百姓振奮不已,自發地拿起棍棒鋤耙,四齣追捕敵飛行員。約翰尼也被老百姓團團圍住,黑暗中分辨不清他的國籍,幸虧他會說一句中國話:「我是美國人一」怪聲怪調地喊個不停,有人燃起了火把,這才認出是飛虎隊員,方即抬著他去醫院。約翰尼降落在河裡的P—40C機,重達9100磅老百姓們用竹杠、麻繩和力氣,硬是將飛機抬上了河岸,運到了機場。飛機,對於飛虎隊來說,太珍貴了!陳納德從心底里敬重中國的老百姓。多少年來,他親眼目睹成千上萬的民工們,在飢餓、瘟疫、轟炸、死亡的裹挾中,拚死搶修日機炸壞了的機場和跑道,拚死搶修出一座座新機場,僅憑肩挑手提石塊卵石,其神速卻令世人瞠目結舌!在桂林機場,民工們僅用兩個小時就填滿了45個彈坑;為了讓為數甚少的飛機保持不斷飛行,夜間又是他們擎著冒煙的煤油燈照明。多好的中國老百姓!他們是默默無聞的工蟻,也是閃爍夜空的群星。他懷念起故鄉的農人,靠棉田過日子,密西西比河的急流把好好的船沖成碎片,人們仍在天背時地不利中掙扎!普通的老百姓,活得艱辛苦難,可仍善良堅忍,他愛他們,無論中國的還是美國的。

古柏的「游擊戰術」則讓陳納德拍案叫絕。古柏愛出其不意、出奇制勝,又腳踏實地、細心謹慎,他與陳納德配合默契。是個好參謀。秋天,他們六天六夜沒合眼,策划了奇襲香港的戰鬥。10月25日,樣子像大猩猩的海恩斯將軍率領12架轟炸機,斯科特率領希爾等4架戰鬥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飛向香港,狠狠地轟炸了泊在維多利亞港口的日軍運輸船;日戰鬥機倉促出戰。直殺得昏天黑地,飛虎隊損失了1架戰鬥機和1架轟炸機,卻殲滅了19架敵機。戰果如此輝煌,叫日寇膽戰心驚。特別有趣的是,因為日本電台曾醜化海恩斯是「一個衰老不堪的運輸機駕駛員」,他事前便自費印製了大量日文和英文傳單:「這些炸彈是那個衰老不堪的運輸機駕駛員海恩斯贈送的。」被炸得焦頭爛額的日軍拾著傳單該作何感想?

陳納德欣賞這樣的風格。以後,他與古柏又再設陷阱,奇襲東京灣、三杜島機場、廣州天河機場,一周內出征遠襲11次,炸沉運輸艦,毀壞碼頭、倉庫、煤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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