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審判長宣布「審判繼續進行」之後,來自關西地區的、研究刑事犯罪的耆宿,著名律師足立進三郎的辯護開始了。
「事件發生以來,多次鑒定,謹慎審理。對此,我作為辯護人,要和被告人一起,向方方面面的人士,表示衷心的感謝!」
緊接著,足立律師指出:認定廣川條太郎為了掩蓋罪行,殺死了三個女孩子,是沒有任何證據的假想。
「一句話,廣川條太郎是沒有罪的。證據不用到遠處去找,現場就有!」
足立律師詳細地剖析了平松小笛的三封遺書之後,說道:「在這裡,有必要說一說,關於被告人的有關表現……」
接下來,足立律師先分析了廣川條太郎的性格,強調了廣川的供詞的真實性,指出廣川條太郎寫在記事本上的話,是得知小笛死後才寫的,並且糾正了檢察官對廣川寫給大月夫婦與小笛的信件的誤讀,然後用揶揄的口吻說道:「我認為小笛是自殺。公訴人說小笛為凌晨三點左右死亡,而小南博士的鑒定,是進食後九小時死亡,時間算得很準確嘛!」
足立律師舉了一些很有意思的例子,指出食物消化的時間,人與人之間差異很大,進食的日子、時間、食物的種類,以及人的精神作用,都會對消化時間產生影響。
「食物消化的時間,是不能夠輕易斷定的,更不是一個大學教授,僅憑一句話就能夠斷定的。中田博士也認為,不可能準確判斷出,死者是進食幾個小時以後死亡的,這是句實在話。把不一定的東西,用數學形式加以量化,是不科學的。法庭應該慎重考慮這一點。」
告誡了學者幾句之後,足立律師強調了把小南博士的鑒定,作為有罪的證據的危險性。關於二十七日吃晚飯的時間,足立律師認為:吃晚飯的時間記不清楚了,也是可以理解的,被告先說七點左右,又說八點半左右也不奇怪。另外,一瓶啤酒、一合半日本酒加上素燒雞肉,吃一小時至一個半小時,也沒有什麼不可思議的。
「……非常主觀地認為不可能吃那麼長時間,硬把吃完晚飯的時間,限定在七點到七點半之間,硬是把本來無法判定的時間,確定為九個小時,從而判定廣川條太郎先生有罪,純屬妄斷。
「除了小南博士,明確說出進食後幾小時死亡的人,恐怕是不存在的。檢察官據此,給廣川條太郎先生定罪,根本就是錯誤的,這樣的決定,只不過是沙灘上的樓閣。」
關於平松小笛所穿的衣服不自然的問題,足立律師認為,在自殺前心情混亂的情況下,那樣穿衣服,反而是自然的。
至於小笛頸上的勒痕,足立律師說道:「……既有自殺說,又有他殺說,兩種說法,都來自很有權威的法醫學專家鑒定,而且同為自殺說,看法也不盡相同。這樣的話,我只能說,日本法醫學界將威信掃地!檢察官說,在九州大學的研討會上,提到過這個問題的時候,對『絞殺必定留下圍繞脖頸一圏的勒痕』這個說法,沒有一個人表示贊成。但是,據XX日報的報道,檢察官所說的情況並非事實。」
足立律師推翻了檢察官的說法,緊接著,他嘲笑了把名片作為犯罪證據的做法,最後說道:「對不起,我的辯護時間太長了。最後我要說的是,如果是被告殺了人,想掩蓋罪證的話,不會把平松小笛的三封遺書擺在桌子上。我直接跟被告接觸過,這個人不會是製造了這場慘劇的人。還有,進食後九小時死亡的鑒定,不能成為本案的證據。法醫學的鑒定,只能作為參考資料,而不能作為證據。既然是參考資料,就應該有所取捨,該取的取,該舍的舍。懇請各位法官根據事實,把受了很多苦的被告的冤罪洗清。應該接受堺市麵館殺人事件的教訓。如果以小南博士的、所謂『進食後九小時死亡』的鑒定,判處被告死刑的話,就等於是小南博士判處了被告的死刑,這將令人感到萬分遺憾。懇請各位法官明察,不要給一個無罪之人判罪。公平審判,不傷害任何一個無辜的人,維護我國法律的尊嚴。」
足立律師的辯護長達一個半小時,輕鬆洒脫,妙語連珠,警句頻出,邏輯嚴謹,法庭上所有的人,都聽得出了神。
死刑還是無罪?
冤罪之囚廣川條太郎判決的日子到了。昭和二年十二月十二日的早晨,出現在法庭的院子里的高山義三律師,被京都、大阪、神戶三市,十幾個報社的記者圍了起來。
「關於判決結果,您是怎麼預想的?」一個記者問道。
「當然是無罪!」髙山律師若無其事地回答說。
「如果是死刑怎麼辦?」另一個記者問道。
「死刑?我根本就沒考慮過!……混蛋,怎麼可能是死刑呢?」髙山律師笑道。
「您也太樂觀了吧?審判長翻閱判決書的時候,有人看見了死刑兩個字!」
「畜生,你別聽他胡說八道。」髙山律師微笑著告誡道。
從遙遠的新潟,趕到京都的廣川的父親和弟弟,聽到記者說「死刑」兩個字,互相看了一眼,臉色一下子變了。
十點半,法庭的大門緩緩打開了。
十點五十五分,橘川審判長和陪審法官走進法庭。法庭立刻安靜了下來。
身穿囚服的廣川條太郎,端端正正地站在審判長面前。
「現在宣布,對被告人廣川條太郎的判決!」
審判長莊嚴的聲音響徹法庭。所有的人屏息靜聽。
「我宣布:被告人廣川條太郎先生……無罪!……」
整個法庭頓時沸騰起來。大群記者從法庭里狂奔而出,僅僅二十分鐘之後,「廣川條太郎無罪」的號外,就撒遍了全城。
「無罪!無罪!無罪!……」喊聲雷動,響徹了法庭內外。
廣川條太郎當然是冤枉的,今天的判決,更加使人們確信這一點。但是,等到這樣一個判決,竟然是在經歷了一年半之久的牢獄生活之後。不過,無論如何,這也是一件叫人髙興的事情,廣川激動得緊閉雙唇,用手捂住了臉。
判決之後,高山義三律師緩步走出法庭,立刻被等在樓道里的廣川的父親和弟弟,以及友人們圍住了。大家紛紛向高山律師表示感謝。
「髙山律師,謝謝您!……」
「無罪判決,多虧了您的辯護啊!」
「謝謝您!……」
……
大家的眼眶裡都噙滿了淚水。
高山律師那張精悍的臉上,露出了一絲微笑,然而那微笑,只不過是完成了一件工作之後的滿足感。
廣川條太郎隨後出現在走廊里,父子兄弟擁抱在一起,放聲大哭。高山律師髙興地看著廣川條太郎跟家人團聚的動人情景。法警和負責押送廣川的獄警,心情也很愉快。真像是戲劇里的一個場面。
現在,筆者得把無罪判決的理由,向各位讀者介紹一下了。
橘川審判長宣讀的判決理由內容如下:
「……經審議,在平松小笛家裡,千歲、喜美代、田鶴子被絞殺,平松小笛的屍體被發現的時候,呈現為縊死狀態,被和服腰帶吊在門楣下。小笛的死因,乃本案最大疑點。另外,千歲、喜美代、田鶴子,究競死於何人之手,亦很難判斷。」
橘川審判長是在先宣布了「廣川條太郎無罪」之後,才宣讀判決理由的,所以聲音明快而爽朗。
「仔細查看本案的所有記錄,最大的疑問是:究竟是被告將四人絞殺之後,然後把平松小笛的屍體吊在門楣下,把現場偽裝成小笛將千歲等三人絞殺後,自縊的現場呢;還是平松小笛將千歲等三人絞殺後,自縊身亡,然後把現場偽裝成被告絞殺了小笛等四人的現場呢?對於上述兩種情況,各有各的依據。
「如果說是被告將千歲等三人絞殺之後,再把平松小笛絞殺,並偽裝成自縊的話,只依靠鑒定,很難得出這樣的結論。現場雖然留下了遺書和信封,但是從遺書內容到署名,都是平松小笛的筆跡。這些情況可以說對被告人有利,也可以說對被告人不利。
「特別是第十六號物證,所用稿紙和蓋在上面的印章,可以懷疑:是平松小笛在被告人家裡的時候,趁被告人不在,在這張稿紙上寫好遺書,並蓋上被告人的印章,帶回自己家的。
「還有那個信封,不但可以懷疑:是平松小笛趁被告人不在的時候,拿回自己家的,而且,還把信封跟遺書一起擺在桌子上;還可以懷疑:這是平松小笛故意製造的,被告人同意殉情的假象。
「遺書上『說死就得死。不能騙我』這句話,表面看起來,是被告人同意殉情,並在平松小笛自殺以後,殺死千歲的約定,但很難斷定事實是否如此。
「名片是否為平松小笛從被告人的名片夾里偷出來,扔在現場的,在沒有其他證據的情況下,也很難斷定。
「關於平松小笛等人的死亡時間。由於各位鑒定人的鑒定,沒有統一的意見,所以無法具體確定。在不能確定具體死亡時間的情況下,無法認定被告人是否在現場。
「在平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