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折不撓 五、建文帝謎蹤

朱棣如願以嘗地即皇帝位了,他的政治對手建文帝朱允炆的蹤跡卻成了千古之謎。幾百年前南京宮中的那場大火早已灰飛煙滅,人們對建文帝的尋找還沒有停止。

1.相互矛盾的歷史記載

關於建文帝在皇宮中的結局,官修的《明太宗實錄》是這樣記載的:

上望見宮中煙起,急遣中使往救。至已不及。中使出其屍於火,還白上。上哭曰:「果然若是痴騃耶?吾來為扶翼爾為善,爾竟不諒,而遽至此乎?……壬申,備禮葬建文君。遣官致祭,輟朝三日。

《明太宗實錄》修於宣德年間,由於政治原因,官修的實錄一定是代表官方利益的。因此,一些關鍵和微妙的事常常被隱諱或用曲筆,是不可信的。按《實錄》的記載,建文帝已被燒死,而且還得到了禮葬。有的說用的是親王之禮,有的說用的是天子之禮。無論是天子之禮還是親王之禮都是極為隆重的,果然如此的話,有誰見過殯葬的儀式?墳墓在哪裡呢?在當時的政治形勢下,建文帝被燒死,是符合朱棣的利益的。建文帝被燒死,就可以斷絕天下人的希望和企盼,朱棣也可以安心地做皇帝了。建文帝活在人世,就是朱棣父子的一塊心病。以情理推斷,哪怕有一點可能掩人耳目,朱棣也會給建文帝辦個葬禮、修個墳墓了事。正因為朱棣連自己都欺騙不了,所以才無法發喪建墓。《實錄》記載是從當政者的政治利益出發的,他們宣稱建文帝已死,就是要讓天下人死了心,讓建文帝的追隨者們死了心。既沒有人見過發喪,又沒有人見過墳墓,《實錄》的記載無疑是一大謊言。也正因為這謊言太容易識破了,所以民間根本不相信建文帝已死,才會有種種的猜測和謠言出現。

還有幾件事,助成了種種謠言和傳說的出現。

2.溥洽和尚藏匿過建文帝嗎

《明史》透露出的一個線索,是在民間引起猜測的一個原因。《明史》姚廣孝傳說:

(永樂)十六年三月(姚廣孝)入覲(朱棣),年八十有四矣。病甚,不能朝,仍居慶壽寺。車駕臨視者再,語甚懽,賜以金唾壺,問所欲言。廣孝曰:「僧溥洽系久,願赦之。」溥洽者,建文帝主錄僧也。初,帝入南京,有言建文帝為僧遁去,溥洽知狀,或言匿溥洽所。帝乃以他事禁溥洽,而命給事中胡濙等遍物色建文帝。久之不可得。溥洽坐系十餘年,至是,帝以廣孝言,即命出之。

溥洽是建文帝的主錄僧,明成祖朱棣為什麼關了溥洽?因為他聽到了兩個傳言:「有言建文帝為僧遁去,溥洽知狀」,「或言匿溥洽所」。但不論是「有言」,還是「或言」,都並非確指,都不足以確認建文帝為僧遁去,或建文帝匿於溥洽所。姚廣孝是燕王朱棣的主錄僧,他與溥洽,一服務於建文帝,一服務於燕王,兩人各為其主,對於同為主錄僧的溥洽有同病之憐他要求釋放被久系的溥洽,雖然不免是出於同情心,但也可以理解為他不相信「建文帝為僧遁去」,或「匿溥洽所」,於是想在臨終前替溥洽開脫。然而,姚廣孝不相信不等於民間不相信。相反,這兩點猜疑越傳越遠,越傳越豐富。

3.神秘的胡濙、張三丰

既然合法的皇帝下落不明,篡位的皇帝派人到處訪察其下落,就顯得合情合理了。一些人雖然不相信建文帝在各地流亡的種種傳說,但卻也懷疑建文帝並沒死於大火,而是在亂中逃出了皇宮。於是像明朝沈德符等人的一些書中便出現了這樣的說法:

少帝(建文帝)自地道出也,蹤跡甚秘,以故文皇帝(明成祖朱棣)遣胡濙托訪張三丰為名,實疑其匿他方起事。至遣太監鄭和浮海,遍歷諸國而終不得影響。則天位雖不終,而自全之智有足多者。

晚明黃景昉的《國史唯疑》卷之一也這樣說:

遣胡濙西南行,求之湖、湘、黔、築洞中,遣鄭和東南行,求之甌、越、閩、廣間。海外幾窮盡禹跡矣。唐詩「上窮碧落下黃泉,兩處茫茫皆不見」。差類當日情景。

鄭和的遠航另議。這裡先說胡濙。胡濙是誰呢?這個人很神秘。《明史》《胡濙傳》說:

永樂元年(胡濙)遷戶科都給事中。惠帝之崩於火,或言遯去,諸舊臣多從者,帝疑之。五年,遣濙頒御制諸書,並訪仙人張邋遢,遍行天下州郡鄉邑,隱察建文帝安在。濙以故在外最久,至十四年乃還。所至亦間以民隱聞。母喪乞歸,不許。擢禮部左侍郎。十七年,復出巡江、浙、湖、湘諸府。二十一年還朝,馳謁帝於宣府。帝已就寢,聞濙至,急起召入,濙悉以所聞對。漏下四鼓乃出。先,濙未至,傳言建文帝蹈海去,帝分遣內臣鄭和數輩,浮海下西洋,至是疑始釋。

胡濙是朱棣派出的一個秘密偵探。但胡濙傳中說他出巡的任務不僅是尋訪建文帝,而是有好幾項:頒御制諸書;訪仙人張邋遢;間以民隱聞。另外,還有一項重要任務,《明史》《胡濙傳》又說:

皇太子監國南京,漢王為飛語謗太子。帝(朱棣)改濙官南京,因命廉之。濙至,密疏馳上監國(皇太子)七事,言誠敬孝謹無他,帝悅。

原來,漢王與皇太子爭奪繼承權,誹謗皇太子,朱棣對皇太子不信任,就派胡濙前往秘密調查。胡濙當時是戶科給事中。明朝制度規定,六科「掌侍從、規諫、補缺、拾遺、稽查六部百司之事」。給事中作為言官,對於朝廷上下的事無所不管。當然,有些官員也可以在六科掛名,承辦皇帝交給的特殊任務。胡濙出巡所乾的都是秘密任務,即使朱棣出征在外,即使朱棣已經就寢,他也要趕去彙報。但問題在於,在朱棣床邊他們兩個都說了些什麼,誰也不知道。

正因為胡濙本人行蹤就很詭秘,而此時建文帝又下落不明,所以就助長了人們的聯想與猜測。我懷疑《明史》的作者也受到了民間傳說的干擾,把猜測之詞寫進了史書:「惠帝之崩於火,或言遁去,諸舊臣多從者,帝疑之」。在胡濙的各項任務中,有一項可以證實,那就是訪仙人張邋遢。

4.仙人張邋遢

張邋遢本名張三丰,因不飾邊幅,被稱為張邋遢,屬於神仙術士者流。《明史》將其入於方伎列傳中,說「或言三豐金時人,元初與劉秉忠同師,後學道於鹿邑之太清宮,然皆不可考」。《明史》大抵秉承了「不語怪力亂神」筆法,所以一般不記載神仙鬼怪的事,但還是記載了一些張三丰所謂異行:說他「頎而偉,龜形鶴背,大耳圓目,須冉如戟。寒暑唯一納一蓑,所啖,升斗輒盡。或數日一食,或數月不食。書經目不忘,游處無恆,或雲能一日千里。善嬉諧,旁若無人。嘗游於武當諸岩壑,語人曰:『此山異日必大興。』」「後居寶雞之金台觀,一日自言當死。留頌而逝,縣人共棺殮之。及葬,聞棺內有聲,啟視則復活。乃游四川,見蜀獻王。復入武當,歷湘、漢,蹤跡益奇幻。」「明初,周顛、張三丰之屬,蹤跡秘幻,莫可測識,而震動天子,要非妄誕取寵者所可及。」朱元璋聞其名,曾於洪武二十四年「遣使覓之不得」。「永樂中,成祖遣給事中胡濙,偕內侍朱祥,齎璽書、香幣往訪,遍歷荒徼,積數年不遇。」後來,朱棣「命工部侍郎鄒進、隆平侯張信等,督丁夫三十餘萬人,大營武當宮觀,費以百萬計。既成,賜名太和太岳山,設官鑄印以守,竟符三豐言。」

朱棣派胡濙尋訪張三丰,是由於朱元璋「遣使覓之不得」才又進行的。而且胡濙帶著朱棣的「璽書」,準確無疑。我們今天可以看到當年修建的巍峨的武當山道觀,已被稱為道教南方第一叢林。所以,說朱棣派胡濙去訪張三丰就是去訪張三丰,並非託言,不像尋訪建文帝只是是猜測的、可能的。

另一件事的發生,就使關於建文帝的傳說,越傳越亂。那就是楊應祥的出現。

5.楊應祥是建文帝嗎?

沈德符《萬曆野獲篇》記載:

甲戌年(萬曆二年),今上(明神宗朱翊鈞)御日講,問輔臣以建文君出亡事,張居正對曰:「此事《國史》無考,但相傳正統間,於雲南郵壁題詩,有「流落江湖數十秋」之句。一御使異而詢之,自言建文帝,欲歸骨故土。遂驛召入宮養之。時年已七八十,後不知所終。」蓋江陵(張居正)亦不曾記憶《英錄》中有此事也。

張居正所說的《國史》,就是《明實錄》。筆記中說的「英錄」,就是《明英宗實錄》。張居正在萬曆初年為內閣首輔,久在朝中任職,處於統治核心,熟悉典故制度,像這樣的的上層人物對建文帝的事都說不清楚,可以想見民間傳說的情況。

《明英宗實錄》對此事的記載,見於正統五年十一月丁巳:

有僧年九十餘,自雲南至廣西,云:「我建文帝也。張天師言我四十年苦,今數滿,宜還國。」謁思恩自言。岑瑛送之京師。會官鞫之。其姓名為楊應祥,鈞州人,洪武十七年度為僧,游兩京、雲、貴,以至廣西。上命錮之錦衣衛而死。同謀僧十二人俱戍邊。

這本是一個詐騙案,事實本末本清楚無疑,幾個僧人共謀,由九十餘歲的老僧楊應祥假冒建文帝。事敗,老僧被關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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