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折不撓 四、「奉天靖難」

1.「論力則不足,以智則有餘」

七月癸酉黎明,燕王已經控制了九門,城內七衛都已歸附燕王。他集合將士,訓話整師,正式起兵與朝廷相抗。燕王的最終目的是奪取皇位,這在他心裡是清楚的,但這時還不能公開。他把自己描寫成是倍受迫害不得已而自救的。他說:

我太祖高皇帝孝慈高皇后嫡子,國家至親,受封以來,惟知循法守分。今幼主嗣位,信任奸回,橫起大禍,屠戮我家。我父皇母后,創業艱難,封建諸子藩屏天下,傳續無窮,一旦殘滅,皇天后土實所共鑒。祖訓云:「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必訓兵討之,以清君側之惡。」今禍迫於躬,實欲求生,不得已者。義與姦邪不共戴天。必奉行天討,以安社稷,天地神明,昭鑒予心。

朱棣振振有詞,慷慨激昂,彷彿他的一切都符合祖訓,名正言順,無懈可擊。而他本人則受奸臣迫害,可憐可憫。於是「將士聞之,皆感動流涕」。其實,朱棣將祖訓斷章取義,使之成了自己造反的辯護詞。《祖訓》法律第十三條寫道;

凡新天子正傳,諸王遣使奉表稱賀,謹守邊藩,三年不朝。許令王府官、掌兵官各一員入朝。如朝廷循守祖宗成規,委任正臣,內無奸惡,三年之後,親王仍依次來朝。如朝無正臣,內有奸惡,則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統領鎮兵討平之。既平之後,收兵於營,王朝天子而還。如王不至,而遣將討平,其將亦收兵於營,將帶數人入朝天子,在京不過五日而還,其功賞續後頒降。

讀了這段《祖訓》,可以看出,朱元璋為保護新天子防止諸王威脅皇帝,早已費盡了苦心。誰想到竟被朱棣用作對抗新天子的根據!「親王訓兵待命,天子密詔諸王」等等,他當然是閉口不提的。

然而對燕王的行動,畢竟有人看得十分清楚,甚至還敢公然提出反對意見。一個是余逢辰,一個是杜奇。燕王府伴讀余逢辰,字彥章,宣城人,因為品德學問而被燕王信任,他了解燕王的預謀,但他不同意朱棣與朝廷對抗,曾藉機會向燕王進言,燕王不聽。後來他知道燕王之反已不可勸阻,他便寫了一封信給他的兒子,下定必死決心,要與燕王力爭到底。燕王起兵,余逢辰泣諫軍前,高呼君父兩不可負,終於被朱棣殺害。另一位杜奇,也是讀書人,因有才學,燕王在起兵後把他召入府中。但他也不同意造反,苦苦勸說朱棣當守臣節,激怒了燕王也遭到殺害。

十幾年來,北平城內的軍民早已習慣於燕王的號令了。這一點在今天與以往似乎並無多少區別。端禮門前軍容整肅,旗甲鮮明,將士們在迎接一場大戰,就如同當年一次又一次從這裡出發北征塞外一樣。多年來跟隨燕王作戰,即使不獲大勝,也從來都是全師而還。將士們對燕王有著充分的信任。這次誓師,他們同樣充滿了信心,誓師將畢,忽然風雲四起,天空陰晦,咫尺不辨人,北風震吼,旌旗搖動,三軍益發肅穆,猶如大變即將來臨。不一會兒,東方雲開,露出青天尺許,有光燭地,洞徹上下。將士們的心也為之豁然開朗,他們覺得這是個吉兆,在激戰之後,他們都會有如天清地徹般的光明前途。

從起兵之時起,這裡就成了朱棣真正的獨立王國了。北平所屬州縣官紛紛棄官而逃。他便重新任命了北平的各級官員,以取代朝廷的命官。張玉、朱能、丘福做了都指揮僉事,庫吏李友直被提拔做布政司參議,擅長占卜的金忠做了燕府的記善,隨侍帷幄。原來北平的文武官員如布政司參議郭資、按察司副使墨麟、僉事呂震、都指揮同知李濬陳恭等等,則紛紛向燕王投降。

北平平定之後,燕王的首要問題就是要進一步控制北平周圍地區。

第二天,他命令郭資守北平,又派兵攻打通州。通州東去北平僅六十里,是北平的門戶,是經濟給養的進口,南方從運河漕運的船隻、從天津海上來的船隻,都要在這裡停泊,同時又是軍事咽喉。吳元年徐達帶兵北伐,就是先控制了通州,才逼迫元順帝北逃塞外的。這次通州不戰自克,鎮守通州的衛指揮房勝率眾歸附燕王。北平的東北方向是軍事重鎮薊州,這時由都指揮使馬宣、鎮撫曾浚把守。張玉提議攻打薊州,他說:「薊州外接大寧,多騎士,不取恐為後患。」大寧是薊州以北喜峰口外的廣大地區,東連遼左,西接宣府,是軍事重鎮,洪武時在這裡設立了大寧都指揮使司,封寧王鎮守其地。據稱寧王善謀,帶甲八萬,革車六千,所屬朵顏三衛騎兵皆驍勇善戰。因此,控制薊州,防止它與塞外寧王的結合是當務之急。張玉帶兵到薊州城下,企圖勸說馬宣投降,馬宣不降,張玉派兵環城攻打,馬宣出城迎戰,兵敗被擒。罵不絕口,與曾浚一同被殺。守城的指揮毛遂獻城投降。張玉乘勝連夜開赴遵化。他告誡將士不要濫殺,他說:「行師以得人心為本。」到遵化城下,他簡選勇士,在夜鼓四時分悄悄登城。潛入城中的先鋒打開城門,大軍進了城,城中的中軍才發覺。遵化衛指揮蔣玉、密雲衛指揮鄭亨見大勢已去也投降了燕軍。

北平都指揮使余■退出北平後,控制了居庸關。余■簡練士卒,集合了數千人,仍準備反攻北平。居庸關是北平的北部咽喉,是出入塞的必經之路,號稱北門鎖鑰。朱棣說:「居庸關山路險峻,北平之襟喉,百人守之,萬夫莫窺,據此可無北顧之憂。今余瑱得之,利為彼有,勢在必取。譬之人家後戶,豈容棄與寇盜。今乘其初至,又兼剽掠,民心未服,取之甚易。若縱之不取,彼增兵守之,後難取也。」於是,命令指揮徐安、鍾祥、千戶徐祥等率兵前往攻打。余瑱且守且戰,不見援兵到來,難以支持,便棄關北走懷來。這時都督宋忠帶領部伍向北平進發,擬走居庸關入塞。途中聽說居庸關失守,無法前進,便退保懷來。這時余瑱的部隊也退到了懷來。朱棣得到捷報,大為高興。他說:「使賊知團結人心,謹守是關,雖欲取之,豈能即破?今天以授予,不可失也。」他深知居庸關的重要,便派了千戶吳玉帶兵前往把守。

懷來離居庸關不過數十里,余瑱與宋忠的大部隊匯合,仍是進取居庸關,直逼北平之勢,對燕軍是個嚴重的威脅。朱棣對諸將說:「宋忠擁兵懷來,居庸關有必爭之勢,因其未至,可先擊之。」他企圖用先發制人的辦法迅速攻取懷來。但是宋忠的兵馬有三萬之多,余■所將也有數千人之多。燕王護衛精壯早已被宋忠抽走了不少,現在雖然北平城內的守軍都歸附了燕王,但守城和東徵佔用了不少力量。朱棣無法拿出足夠的力量與官軍作戰。不要說壓倒對方,就是旗鼓相當也不可能。諸將因而說:「賊眾我寡,難與爭鋒,擊之未便,宜固守以待其至。」諸將打算以逸待勞,以守為攻。朱棣說:「非公等所知。當以智勝,難以力論。論力則不足,智勝則有餘。賊眾新集,其心不一,宋忠輕躁寡謀,剛愎自用,乘其未定,擊之必破。」

論力則不足,以智則有餘

七月十五日,朱棣率馬雲、徐祥等馬步精銳八千,從北平出發,卷甲倍道而進。這條路對朱棣來說太熟了。他曾幾次帶兵從此出塞北征。大隊人馬出建德門,走清河、沙河古道。時值初秋,驕陽雖有餘威,但已不復盛時那樣熾熱。道邊的禾苗樹木卻依然是蔥鬱青翠的,時時透出帶著草木氣息的陰涼。朱棣騎在馬上,望著這山水道路,不禁想到往日的被命出征都是為了朱家的天下,而今這一仗卻是為了自己。而這次作戰又與往日不同,北出沙漠能否遇敵獲勝,了無成算,今次出征卻期在必勝。想到此,他不由得面帶喜色,揮鞭令將士加速前進。軍過昌平,漸入山中,道路崎嶇蜿蜒,路邊連山如成列的儀仗迎接燕軍。他向前望去,前鋒已經隨峰迴路轉,進入了深山,回首一望,大隊在蜿蜒前進,殿後的軍隊還沒轉過山來。真是雄關鐵馬,氣吞萬里如虎了。出塞後不遠,地勢豁然平曠了,這雖不是沙漠戈壁,卻也是遍地沙石,少見樹木。偶爾的幾縷柔雲顯得甚低,那雲外的天卻分外湛藍。第二天燕軍來到了懷來城下。懷來城座落在平曠的高埠上。西北是不甚高的連山,西南卻是寬廣坦蕩的河灘,淺淺的河水從沙灘和卵石中散漫地向東南流去。宋忠所率將士原多為燕王部下,是從燕府護衛中抽來。此時作為官軍與燕王作戰並不心甘情願。宋忠為使他們堅決與燕軍作戰,便扯了個謊說:這些將士的家屬都被燕王所殺,死屍填滿了溝壑。宋忠之所以如此,不過要激發將士們的鬥志。但這個消息被燕軍偵知,朱棣覺得這是個可以利用的契機。朱棣命令部下中懷來官軍的親屬張起他們舊日的旗幟,作為前鋒,並讓他們上前呼喊父兄子弟。本來是披甲執槍、嚴陣以待、準備復仇的守軍遙見故家旗幟,又聽到家人的呼喊,真是驚喜交加。他們在稍稍鎮定之後,便明白了宋都督的話並非真情,雖然是各為其主,但他們怎能對自己的父兄刀兵相見呢?他們本無鬥志,到此更是完全鬆懈了。這時軍中出現了混亂,連陣也列不成,守軍宋忠的嫡系舊部見到這場面也不知如何是好。就在這驚疑乍定之間,朱棣已麾師渡河,燕軍鼓噪向前直衝。宋忠大敗,士兵如潮水一樣退入城中,燕軍尾隨進了懷來。兩軍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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