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折不撓 三、姚廣孝與袁珙

自從太祖高皇帝死後,燕王朱棣就有了病。北平城裡的人都這麼說。燕王威武強悍,能征慣戰,一般是不大有病的。上次有病還是在高皇帝健在的時候,當時燕王與晉王都到南京來朝見,鬧了彆扭,晉王總是攻擊燕王,燕王內懷憂畏,便得了重病,請求回到北平。這次病,聽說是為高皇帝的死哀傷過度,可也有說是因為三子不在身邊,因思念所致,這時三子都在京城,參與太祖高皇帝的喪事。燕王上書皇帝,要求朝廷讓朱高熾他們回來,以慰藉有病之軀。不久朝廷真的送三子回到北平。

這次的病,可與往次不同了,看來十分嚴重,燕王時時從宮中跑出來,在大街上亂走,還常常奪人的酒食,說話也顛三倒四的,聽也聽不懂,有時候竟然躺在地上,一天一天地醒不了,說也奇怪,他府中這麼多將校侍衛怎麼會讓他跑到大街上出醜呢?燕王是真的瘋了嗎?謝貴、張昺不大相信,帶了三司官以探病為名進府了解動靜。他們進了殿來,只見朱棣圍著火爐,渾身打顫,還連連說冷,就是在宮裡走動,也要拄著拐杖。看到此情此景也由不得不信了。

但是葛誠卻告訴謝貴、張昺說:「燕王本無恙,公等勿懈。」這時燕王朱棣也派了燕府護衛百戶鄧庸到京城去奏事,不料被齊泰、黃子澄扣留審問,這人將燕王將要舉兵的情況全部供出了。齊黃得到了確切情報,便派人北上,下令逮捕燕王官屬。他密令謝貴、張昺執行此令,令長史葛誠指揮盧振作為內應。同時命令北京都指揮僉事張信捉拿朱棣,因為他素為燕王所信任,不會引起懷疑。布置已定,只待得勝獻俘了。

且說張信接受了秘密敕令,遲遲不肯下手。他憂心忡忡,進退兩難。他的母親見到兒子惶惶不安,十分擔心。她了解到原來是張信得到朝廷的命令要他逮捕燕王,不禁大驚說:「不可。吾故聞燕王當有天下。王者不死,非汝所能擒也。」燕王在北方的威勢,遐邇皆知,特別是在北平腳下,一般人更是憚於燕府的威名,不敢得罪。張信聽到這番話愈加難下決心了,可是敕使卻又來催促。張信便從憂轉恨,覺得敕使有點逼人太甚,他心一橫,便到燕府去見燕王。

燕府此時在內是森嚴壁壘,在外又處於朝廷的重重監視之中,要進燕府也不容易。張信曾三次求見,燕王都託辭不見,不得已張信改乘了婦人用的車再次秘密求見。朱棣得知張信乘了婦人的車候在門外,知有要事,急忙召入。張信見到燕王,拜伏在床下,但因朱棣尚未探得虛實,仍然裝病不起,甚至連話也不說。張信說:「殿下不必這樣,有什麼事,應當對我說。」朱棣說:「我有病,並不是裝的。」張信說:「殿下如不把實情告我,那麼現在皇上讓我來捉您,請你就擒。如果還不想這樣,那就要告我以實情。」燕王聽到張信這一番坦誠的話,慌忙翻身,起床下來說:「生我一家者,子也!」雙方既然溝通,燕王便把道衍和尚召來一起密謀對策。

內侍通報說道衍和尚到了。只見從門外閃進一個人來,髡首僧服,三角眼,形如病虎,黃黃的面色中透出一股殺氣。

道衍和尚本名姚廣孝,蘇之長洲人。長於醫家。十四歲剃度為僧,法名道衍。他曾以看相占卜聞名,從師於席應真,向他學習陰陽數術之學。道衍又習法家兵家言,也習儒術,擅長詩文,與詩人高啟、楊孟載等相友善,亦為宋濂、蘇伯銜等所器重。他曾經一度想棄去僧業,但他一想到元朝僧人身被金紫,車騎如雲,便又覺得前程有望。他對元僧的隆遇極羨慕,大呼:「快哉,此何假諸生為?得如此足矣!」一次他游嵩山寺,一位叫做袁珙的占卜先生見到他的相貌,不禁說:「是何異僧?目三角,形如病虎,性必嗜殺。劉秉忠流也!」不料姚廣孝聽到這番話十分高興。認為袁珙確實洞透了自己的內心,但也預見了自己的前途。元朝僧人劉秉忠曾幫助世祖忽必烈,開國後位至太保。這正是姚廣孝的榜樣。洪武年間,皇帝下詔通儒僧人到禮部參加考試。姚廣孝以為機會來了,便前去赴試。但考過後,一律未授官,僅賜僧服而還。姚廣孝不禁大失所望。馬皇后死時,朱元璋選十名僧人,分別給予秦燕等十王以講經薦福。僧人宗泐曾與姚廣孝有交往。這時正在做「左善世」的官,他便雅舉了姚廣孝。姚廣孝很有心計,審時度勢,料定燕王可能有所成就,表示願跟隨燕王。於是他便在洪武十五年隨燕王一同來到北平,在慶壽寺做了住持。而這慶壽寺又正是元僧劉秉忠所居,難道這不是天意嗎?姚廣孝不禁暗喜。

姚廣孝與燕王甚為相得,常常往返府中,共商密謀。他曾對燕王說:「大王骨相非常,英武冠世,今皇圖初造,東宮仁柔,願厚自愛。大王誠能用臣,願奉大王一白帽子。」這用的是句隱語,王字上面加白字,即是皇字,他是根據天下的形勢進行判斷,才做出這一許諾的。

朱允炆做了皇帝之後,開始削除諸藩,朱棣對起兵有所猶豫。姚廣孝總是設法堅定他的信心。有一次,朱棣與姚廣孝閑坐,朱棣偶然出對聯,說:「天寒地凍,水無一點不成冰。」姚廣孝對道:「國亂時危,王不出頭誰作主。」有時朱棣也感到起兵名不正言不順,曾說:「民心向彼,奈何?」道衍則說:「臣知天道,何論民心!」為了加強朱棣的信心,他還將袁珙介紹給朱棣,企圖利用相者之言促使燕王早下決心。燕王也想請人占卜一下自己的前途。他派人請袁珙到酒店飲酒,自己卻不暴露身份。朱棣自己穿上衛士的服裝,另外帶了九名衛士,一同到酒家去買酒。作為相者的袁珙,腦筋自然靈活,他一見十名王府衛士出現在面前,雖然裝束彼此相同,但其中一人氣度非凡,顯非其他九人可比。袁珙心裡明白,這是要看看自己的眼力如何。他走到燕王的面前,撲通一下跪倒,說:「殿下何自扮如此?」燕王假裝弄不明白,連忙說:「吾輩皆護衛校士也。」袁珙知道此處不是談話之地,也閉口不答。事後,燕王將袁珙召到府中,向袁珙詳細地詢問前途。袁珙稽首說:「殿下異日太平之子也。」朱棣說:「度在何時?」袁珙回答說:「年■四十,紫髯過臍,當是時,撥亂反正,萬邦一統。」燕王大喜。燕王恐人發生懷疑,乃假裝將袁珙以罪遣還,行至通州,既登舟,再密召入邸。除袁珙外,姚廣孝還向朱棣推薦了一個卜師金忠。

且說姚廣孝剛坐定,暴風卷著烏雲便沖向殿角,檐頭的瓦被狂風掀到地上摔得粉碎,剎那間天暗地暗,蠶豆大雨點刷拉拉地下了起來。燕王大驚色變,認為這是不祥之兆。姚廣孝卻哈哈大笑,說這是祥兆。朱棣脫口罵道:「和尚妄,烏得祥!」姚廣孝說:「殿下不聞乎?飛龍在天,從以風雨。瓦墜,天易黃屋耳。」朱棣聽他這樣一說,馬上轉憂為喜。明朝制度,明黃色為皇帝專用,親王雖貴為宗親,屋瓦僅得做青色而不得做黃色。就這樣,他們起兵的謀劃便逐漸確定了。

朱棣的府邸是故元的宮殿,他早就在利用這個便於隱蔽的條件。後苑成了姚廣孝練兵的場所。地下深挖下去,結構成兩層地下室,周圍築上厚牆,牆上甃著尖銳扎手的瓶罐的碎片。朱棣讓人在地下室里日夜起造兵器,為了防止鑄造的聲音被外人聽到,他們又養了許多鵝鴨,以擾亂鑄造的聲音。

燕府的準備正在緊張地進行著,張昺的部署也在次第展開,他一面把在城七衛的士兵和屯田軍士布列城中,並包圍了王城,用木柵截斷了端禮門的通道;一面派人火速向朝廷報告這裡的情況。但他們的奏疏草稿被布政司吏奈亨、按察司吏李友直弄到了手,悄悄地告訴了朱棣。朱棣便將它們藏在了王府中。朱棣拿到了疏章,把張玉、朱能找來給他們看,問道:「你們知道這是幹什麼嗎?」於是,他派張玉等率壯士八百人進府守衛。

朝廷的詔書很快到了北平,謝貴、張昺帶領武裝衛士包圍了燕王府,要求朱棣交出燕王府屬官。明朝有個慣例,親王犯了錯誤,有時要處罰王府官屬,藉以懲戒,因為親王的行為不端是王府官屬的輔導不正。官軍開始不斷地向府中射箭,情況很緊急。朱棣與張玉、朱能等商議對策,恐怕寡不敵眾。他說:「彼軍士滿城市,吾兵甚寡,奈何?」朱能說:「先擒殺謝貴、張昺,余無能為也。」這是個擒賊擒王的辦法,除掉張、謝,官軍群龍無首,可不戰自潰了。朱棣說:「是當以計取之。今奸臣遣使來逮官屬,依所坐名收之。即令來使召昺、貴,付所逮者,貴昺必來,來則擒之,一壯士力耳。」他的意思是先把張、謝騙入王府,讓他脫離了自己的部下,這樣捉拿他們只不過費一壯士之力,根本用不著大動刀兵。

七月初四,朱棣忽然宣布他的病好了,在東殿接受內外官僚的祝賀。他在自己左右和端禮門內都設下了埋伏,派人去請謝貴、張昺,但遭到拒絕。為了消除張謝的疑慮,朱棣擺出了合作的姿態,他開列了協助官軍逮捕人員的名字,再次派官屬內官帶了名單本請謝貴和張昺。謝、張果然中計,起身前往王府。為防萬一,他們帶了相當多的衛士,但這些衛士在燕府的門前被阻擋在外。謝、張覺得,事已至此,燕王也不會把他們怎樣,便放膽走進了燕府。

謝貴、張昺進入殿門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