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百折不撓 一、他年誰為主

皇帝繼承問題是封建社會中的大事,傳子在宗法制度下是當然的,自先秦以來,嫡長子繼承製度在中原王朝已經成為確定不易的制度。傳子固然可保證後世江山姓氏不變,但遇上不肖子孫卻難免國破家亡。多少英明君主曾想不立長而立賢,但皇儲的空缺又成為諸子覬覦爭逐的對象,因而常常釀為內亂,反不如仍立嫡長子名正言順而只落得眼前清凈。

朱元璋在即皇帝位之前就已想到這個問題了。早在元至正二十四年(宋龍鳳十年1364),朱元璋自立為吳王時,他便立長子朱標為「世子」,即王位的合法繼承人。到洪武元年,朱元璋當了皇帝,朱標很自然地成了皇太子。他把立太子看為天下之本。皇太子的冊寶上寫著:「國家建儲,禮從長嫡,天下之本在焉。」太子職責在於「撫軍監國」,「六師兆民,宜以仁信恩威,懷服其心,用永固於邦家」。他曾對皇太子說:「天子之子與公卿士庶人之子不同。公卿士庶人之子系家之盛衰,天子之子系天下之安危。爾承主器之重,將有天下之責也。公卿士庶人不能修身齊家,則止於一身一家,若天子不能正身修德,其敗豈一身一家之比,將宗廟社稷有所不保,天下生靈皆受其殃,不可懼哉!不可懼哉!」朱元璋雖主旨在於保朱家之天下,但也不免有為天下生靈求福之志。朱元璋對皇太子的教育培養也真的下了功夫,讓他讀書,讓他參政,讓他巡視天下了解民情。他對太子的要求一是統軍,一是司禮,一是練政。他讓文武大臣如左丞相李善長、右丞相徐達等兼領東宮官,他對他們說:「昔周公教成王克詰戎兵,召公叔康張皇六師,此居安慮危,不怠武備。蓋繼世之君,生長富貴、昵於安逸,不諳軍旅,一有緩急,罔知所措,二公之言,其並置之。」他又對太子賓客梁貞、王儀、太子諭德秦庸、盧德明、張易說:「朕令卿等輔導太子,必先養其德性,使進於高明帝王之道,禮樂之數,及往古成敗之跡,民間稼穡之事,朝夕與之論說,日聞讜言,自無非僻之干,積久以化,他日為政,自然合道。」朱元璋早就表示「朕若有事於外,必太子監國」。洪武十年,朱元璋命令自今政事都要先啟太子處分,然後奏聞。他說:「自古以來惟創業之君,歷涉勤勞,達於人情,周於物理,故處事之際鮮有過當。守成之君,生長富貴,若非平昔練達,臨政少有不謬者。故吾特命爾日臨群臣,聽斷諸司啟事,以練習國政。惟仁則不失於躁暴,惟明則不惑於邪佞,惟勤則不溺於安逸,惟斷則不牽於文法。凡此皆以一心為之權度。……凡人雖有明敏之資,自非歷練臨事率意而行,未免有失。知悔而改亦已晚矣。吾自有天下以來,未嘗暇逸,於諸事務惟恐毫髮失當以負上天付託之意。戴星而朝,夜分而寢,日有未善,寢亦不安,此爾所親見。爾能體行之,天下之福,吾無憂矣。」後來他又囑咐太師韓國公李善長等人說:「前者令皇太子躬聽朝臣啟事,欲其練習國政,恐聽覽之際處置或有未當,自今諸司政事啟於東宮者,卿等二三大臣更為參決可否,然後奏聞。」洪武十四年,朱元璋又派太子巡撫陝西,以規劃建都之事。他希望太子能繼承他的事業,保有朱家的天下。

朱標出生時,雖然天下尚未平定,但朱元璋那時已經是統帥兵馬征戰一方的將領了。朱標出生後不久,朱元璋就攻克了集慶(今南京),所以朱標必不知艱辛坎坷為何物。他被立為太子時年方十三歲,日日由「名儒」陪伴讀書禁中。這些都養成了他與朱元璋絕然不同的氣質和品性。固然,他缺少朱元璋那種嚴毅果決,但也沒有朱元璋的陰篤慘鷙。

據說,朱元璋看到太子仁柔不振,想了一些辦法去激發他的剛勵之氣。一天,朱元璋悄悄令人將屍骨裝滿■中故意從太子面前經過,太子見了不勝慘蹙,連連撫掌說:「善哉!善哉!」朱元璋不禁大為失望。朱標自幼熟習儒家禮教,並對此篤奉不已。一次,朱元璋的一位貴妃死了,朱元璋很悲痛,他命令太子服「齊衰杖期」。太子說:按禮的規定,只能為庶母服「緦」,「諸侯之庶子不為庶母服,而況天子之嗣乎?」他企圖嚴格執行刻板的禮制,並用來約束朱元璋,朱元璋不禁大怒,拔劍擊向太子,太子走,一邊跑還一邊說著禮制中的話;「大杖則走。」翰林正字桂彥良趕忙來勸說太子,他說:「禮可緩,君父之命不可違也。」桂彥良比朱標更能掌握「禮」的本質,它是為專制主義皇權服務的,如果二者有所不同,那麼要以皇帝的意志為轉移,如果禮的存在是作為可以約束包括皇帝的任何人的教條,那對皇帝以及封建政治來說就失去了存在的價值。太子明白了皇權要大於禮,明白了「君父之命不可違」,便服了齊衰去見朱元璋謝罪,朱元璋的怒氣才慢慢消釋。然而從這件事起,父子二人留下了嫌隙。其實這些記載里系故意貶斥朱標。從另外的一些記載看,朱標不致如此無能。在唐肅的《密庵稿》中有「送陳中寶之洴陽」,「錢季貞應水河縣丞」等序文,都把太子與朱元璋並列,可見朱標在當時政治中已處於重要地位。明初的大儒方孝孺的輓詩中更有「監國裨皇政,憂勞二十年」和「文華端國本,潛澤被寰區」的句子,流露出時人對朱標的稱頌。

諸王與朱標同為朱元璋之子,只因長幼之別便分為君臣,天子富有四海,威加環宇。即使在寫信用字這樣的細節上,也要有嚴格的區分。在這樣情況下,諸王難免對皇位有所覬覦。這在他們的日常行動中常常表現出來。按規定,身份地位不同的人服飾器用也分為不同等級,位卑者不得僭越。但諸王在宮中的服飾卻偏偏喜歡學著太子的樣。給事中卓敬發現了這個苗頭,馬上向朱元璋建議說:「宮中朝廷視仿,綱紀攸先。今陛下於諸子不早辨等威,使嫡庶相亂,尊卑無序,然則何以令天下耶?」朱元璋答道:「卿言是,吾慮不及此。」

也許朱元璋在這細節上並沒有注意,但他卻早就改變了當初殺葉居升時的想法,對將來太子與諸王的關係,加以認真的考慮。並且開始注意對諸王的約束。洪武二十六年十二月,他命人編成了一本《永鑒錄》,輯歷代皇室諸王為惡悖逆者,以類為編,直敘其事,頒賜諸王。洪武元年正月十五,朱元璋在文樓上,太子侍立一旁。朱元璋問太子近與儒臣講說何經何事?太子回答說,昨講七國叛漢事。朱元璋因而考問太子這事的曲直何在。太子說:「曲在七國。」朱元璋說:「此講官一偏之說,宜言。景帝為太子時,常設博局,殺吳王世子,以激進怨。及為帝又聽晁錯之說,輕意黜削諸侯土地。七國之變,實由於此。若為諸子講此,則當言藩王必上尊天子,下撫百姓,為國家藩輔,以無撓天下公法。如此,則為太子者,必知敦睦九族,隆親親之恩。為諸子者,知夾輔王室,以盡君臣之義。」

然而只恩義二字,豈能制止殘酷的權力之爭。古往今來多少父子手足為爭權奪利而互相殘殺!朱標被立為太子後,諸王的逆謀時時傳出。有人報告了晉王的不軌。說他藏兵於五台,妄圖造反。朱元璋大怒,要發兵征討。而對此事,太子又表現出仁柔拘禮的本性。他說:「萬一兵往而(晉王)棡或拒命,是父子為敵也,將如天下後世何?」太子想了個辦法,即在巡視陝西時設法把晉王棡帶來。朱元璋同意了這個意見。太子巡歷到西北,與諸王相聚十餘天。太子臨行時晉王送他到河南,太子乘勢讓他入朝。晉王不得已從命至京。朱元璋要將晉王處死,太子不忍,忙為晉王叩頭哀祈。於是朱元璋將晉王廢為庶人,令居於京師。太子天性友愛,每天勸諭晉王,致使他有所覺悟,晝夜痛心號泣不止,深有悔罪之意。朱元璋見此情況也不免生出憐愛之心,赦了晉王之罪,並恢複了他的王爵。這事不僅說明了晉王的曾經謀逆,而且說明了太子的仁柔友愛。另外,秦王屢有過失,也是太子為之解脫的。

諸王中僭蓄大志者,當以燕王朱棣為首了。如前所述,燕王少年悍勇,及長,落落有大志,好遊俠善騎射。在備御北邊時更顯示了非同一般的軍事才能,這些不僅成為他窺伺帝位的資本,同時也助長了他的野心。甚至有傳說,說他曾經不討父母的喜愛,以至不知如何是好。朱元璋幾次都想廢棄他,只因眾臣的力勸,才得以倖免。然而目前所留的記載大多在朱棣做皇帝之後進行了刪改,很難了解當時朱棣原來的面貌了。不過我們仍然從這些遮遮掩掩之中得到一些消息。《明太宗實錄》中記載了這樣一段話:

太祖曰:「諸子中燕王仁孝有文武才略,能撫國安民,吾所屬意。」皇后曰:「幸毋泄言,恐禍之也。」太子聞之,密以語涼國公藍玉。玉先征北虜納哈出歸至北平,以名馬進上(指燕王朱棣),上曰:「馬未進朝廷,而我受之,豈所以尊君父?」卻之。玉慚而心不懌。至是,聞太子言,曰:「殿下觀陛下平日於諸子中最愛者為誰?」太子曰:「無如燕王。」玉曰:「臣意亦然,且臣觀燕王在國,撫眾安靜不擾,得軍民心,眾咸謂其有君人之度。恐此語上聞,殿下之愛衰矣。臣又聞望氣者言,燕地有天子氣,殿下宜審之。」太子曰:「燕王事我甚恭謹。」玉曰:「殿下問臣,臣不敢隱,故盡其愚忠耳。惟密之。」時晉王亦聞太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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