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二章 金光赫地宮

次日絕早,當趙長安、游凡鳳才下車,出現在宸王宮二十八名宮門侍衛面前時,眾侍衛當場就亂了營。然後.幾名最先醒過神來的侍衛一路喊,一路腳不沾地地狂奔了進去,片刻間,整個王宮都沸騰了。

當他才疾步進到第三進宮門時,尹梅意已由幾名宮女攙扶著,顫顫巍巍地迎上來了。他凝目一看,不過三年工夫,娘親的滿頭青絲竟已變得花白,而她不過才四十多歲呀!望著那滿頭被微風吹拂的白髮,他流淚了,踉蹌跪倒,連連叩頭:「孩兒不孝,讓娘為孩兒操心了……」尹梅意三步並作兩步奔到他身前,蹲下,捧起愛子瘦削的面頰,細細打量一番,然後欣慰地笑了:「果然是年兒!」話音未落,雙眼上翻,在眾人的驚呼聲中,暈了過去。

三年時光,一千多個望穿雙眼,不眠不休、擔憂煎熬的日夜,早耗盡了她所有的心力。此時終於重見愛子,三年來一直苦撐著她的那絲氣力立刻就消逝了。直到這一刻,趙長安才知母親對自己的愛,到底有多深。

他連忙吩咐宮人急召太醫,同時握住母親雙手,緩緩傳送真氣過去。過了盞茶工夫,尹梅意方悠悠醒轉,這時太醫也趕到了。趙長安將母親抱到就近的一處偏殿內躺好,請太醫們診脈開方。正忙亂間,來了皇宮的宣旨太監,傳皇帝口諭:宣他即刻入宮覲見。消息傳布得竟是如此之快!』

但他直到葯抓來煎好,又服侍母親服下,這才進宮。他未著白袍、簪金冠,甚至也沒更換朝服,只一襲青衫,就到了御前。三年不見,皇帝漉健如昔,只是眉目間顯得頗為疲累,而他的頭髮,亦如尹梅意一般,變得花白。是朝政太過煩人?還是……

趙長安又眼熱心酸了,與皇帝淚眼相望良久,卻俱是無言。實際上,也實在是不知該說些什麼才好。最後,還是兩眼發紅的包承恩上來打圓場:「萬歲爺,快讓老爺子起來吧,都跪了老半天了!」

皇帝連連點頭,離開御座,一步就到了趙長安身邊,緊緊拉著他的手:「好,好,好,回來了就好,回來了就好啊!」然後殷殷地,只問這三年他都是怎麼過來的。

用罷午膳,又進了晚膳,直至夜幕降臨,他還如個老婦人般絮絮不休。趙長安只得躬身:「皇上,臣母今晨忽染疾病,臣現要趕回去服侍,不敢再陪侍皇上了。」

「呃……那……好吧,王太后病了,你也不用上朝,只盡心伺候她湯藥。等她大好了,你再入宮和朕暢談。」

「是!臣遵旨。」趙長安心一酸:後天一早,自己就會偕娘離京遠去,今日一別,此生哪還會再有入宮面見皇上,促膝傾談的時候?

但他回王宮後就知道,後天一早,自己是絕計不可能和娘離京了。因太醫稟告,王太后雖然蘇醒,但數年的煩憂鬱積,已使她心力交瘁。今愛子歸來,至憂與至喜相衝,體虛不能承受,她的身子已經垮了。現需慢慢靜心調養,方得痊癒。太醫又切切叮囑,娘娘病體虛弱,萬萬不可挪動受風,以免病勢反覆。情勢既然如此,他只得靜下心來,眠食俱廢地伺候湯藥。才幾天工夫,他神疲氣倦,也快病倒了。

雖然他身具無上內功,但在這三年中,飲食無度,心境惡劣,體質早已虛虧,再加上數日勞累,又心牽兩頭,這邊憂心母親,那邊還惦記著城外二十里大慈恩寺內等著接應自己的寧致遠等人。雖然每天都派個信使去報平安,但老讓寧致遠就這樣渺茫無期地候著,也讓他心焦。而看母親雖經數日精心調養,卻仍是纏綿病榻,沒有太大的起色,憂心如焚的他亦就頭暈目眩,全身乏力了。

日子就這樣一天天拖了下來。回京第八天,他又被召進皇宮一次。與皇帝四目相對,他心中一陣陣難受:不久之後,自己和母親就會與皇上天涯永隔。回想二十六年來,他對自己那雖嚴厲但卻無微不至的關懷,他只覺喉頭哽咽。看皇帝疲累地高居在金交椅上,樣子是那般的無助,那般的凄涼,他心中五味雜陳:既是即將拋離皇帝的愧疚,同時也是即將與自己一生之中最為敬愛的一個親人永別的痛楚!但不知為何,皇帝凝注他的雙眸之中居然也有愧疚。這又是為什麼呢?

他雖離開三年,但朝中卻無絲毫變化,文臣依舊忠君,武將仍然愛國。唯一一點小小的不同,是趙長平身份的改變。他在趙長安失蹤後不久,就因一樁小事誤觸皇帝之怒,被廢去了太子名號,囚禁在東宮後院的一間房內,三餐均從門檻下的一個破洞中遞入。

聽到這些,趙長安眼前倏地又閃現出那個大雪天,那個已瀕臨絕境的九歲男孩兒,那身衣不蔽體的破衫,那臉、四肢上紅腫流膿的凍瘡和那隻破茶盞及盞中那一小撮冰冷刺骨的雪……他厭倦了,厭倦了朝廷中的一切的一切,現只唯願母親的病快好,那自己就可以和她,永遠離開這個令人壓抑絕望、精疲力竭的地方。

回宮十多天,尹梅意病勢仍無起色。他心想:不成!再這樣拖下去,情勢危急,自己該有個斷然處置。當即召來王宮內府總管和景行,細細交待了一番。四天後傳罷晚膳,他一人穿過突然間已空無一人的偌大王宮,到了內府的總賬房。

漸漸濃重起來的暮色中,燭光昏暗的窗紙上印著個人影,入內一看,正是和景行。見他進來,和景行忙起身施禮:「太子殿下!」咦?他怎會稱趙長安太子殿下?趙長安擺擺手,請他無須多禮,環視空蕩蕩的房間:「我交待的事,您好像已經辦妥了?」

和景行將一摞厚厚的賬冊遞過來:「是,老夫奉太子殿下的令旨,已把宮內所有的財物都登記造冊清查了一遍,到昨天為止,整個王宮中,共計有足赤黃金五百二十二萬六千五百五十兩,足色紋銀兩千二百零八萬四千一百零五兩,制錢三百八十三萬吊,玉器兩千二百八十一件,金器三千一百零五件,銀器六千五百二十二件,珍珠一萬一千二百八十二粒,其中大珠三百零八粒,中珠三千三百三十六粒,小珠一萬零七百九十三粒,翡翠……」

根本未翻看手邊的賬冊清單,他就將一連串數字脫口而出,顯而對王宮的全部財物早就瞭然於胸。一口氣報完這些數字,他喘口氣,喝口茶,又遭:「王宮中,計有侍衛一千二百六十人,太監一千三百二十人,宮女原有一千二百三十四人,四年前,奉殿下令旨,放出宮去一千零七十二人,現有一百二十八人……」

趙長安靜靜地聽著,待他報完了所有侍衛、太監、宮女、雜役及內府文吏的人數後,方問:「所有的人都走了?」和景行垂瞼:「老夫遵從殿下令旨,無論侍衛、太監、宮女、文吏還是雜役,每人都發給金二百兩,銀三百兩,所有女子、太監,無論老幼,職司何事,每人再多發銀二百兩,已將他們於今日卯時二刻前,盡數遣散了。剩下的金三百七十五萬五千五百五十兩,銀一千七百六十七萬一千一百零五兩,制錢三百八十三萬吊,及所有的珠寶、玉器、金銀器皿、古玩、字畫、毛皮、錦緞,老夫已一一登記造冊,和宸王、宸王世子、宸王太后、宸王后、宸王世子妃的五方印鑒,全數封存在了弘義閣,庫門上鑰,加貼封條。庫匙及一本賬冊清單,老夫按照殿下的吩咐,已親自送到了三司使司,面交給了三司使紀伯年紀大人,請他明日早朝時呈交皇上。現在這宮裡,除了殿下、娘娘,就只有老夫了。」

趙長安舒了口氣:「謝謝您,和先生,事情既已辦妥,您可以回家了。」和景行不答,面色凄然,良久,方啞聲道:「殿下,老夫從進宮當差,迄今已有三十九年。這一世,老夫從來也沒想到過,會有跟殿下、娘娘分別的一天。」他忽對趙長安深深一揖,「殿下,這麼多年了,老夫還從沒跟您開過口,現老夫有個請求,只盼殿下恩准。」

「不!」不等他說出請求是什麼,趙長安已攔住了,「千里搭長棚,人生哪找不散的筵席去?先生不要再說了,其實,只要先生的心意到了,跟不跟著我和娘娘,也是一樣!」見他還要堅持,趙長安將臉背過去,一揮手,咬牙,「和先生,您請快走吧,我和娘娘只願您以後和家人們多福多壽,長享安樂,那也不枉你我主僕一場。」

他語氣雖和緩,但卻斬釘截鐵,無絲毫迴旋的餘地。望著他瘦削的背影,和景行愣了半晌,跪倒在地,重重地向他磕了三個響頭,隨即起身,大踏步出門而去。只是在跨出門檻的那一刻,雙淚迸流。

待他的腳步聲已消失不聞,趙長安方起身,吹滅燭火,帶好房門,毫無留戀地疾步向長生殿走去。從母親患病後,為便於照料,他就將母親移到了長生殿中殿,自己則在旁邊的一張竹榻上將就,好隨時服侍母親。

清冷的月色下,長生殿顯得更加曠大,特別是這時,四寂無人,倍覺凄涼。他躡足到了中殿,暗弱的燭光中,見母親斜倚枕上,卻未合眼,一雙明澈的美目一直凝注著殿門,見他進來,她笑了:「年兒,剛才你上哪兒去了?」他走到床前,側坐下,握住母親的手:「孩兒照前些天和娘的商議,把宮裡所有的人都遣散了。」

「好,這下娘就放心了。」尹梅意一指床前方几,「餓不餓?要不要吃塊點心?」趙長安一看,見方几上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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