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十章 還如一夢中

他不想露怯,高手過招,最要緊的一點,就是不能讓對手察覺出自己的弱點。可這時的他已拿不起那麼重的劍了,更不要說是揮動它,而且,他也沒辦法比較像樣地站著。於是,他只得這麼坐著,坐在那裡,拇、食二指拈著一根香棍。

一看他這樣,驚愕不已的華南山咬牙笑了:「真的有這麼虛弱?你居然恁看不起老夫,拿根香棍,坐著就要跟老夫過招?」趙長安苦笑不答。

「刷!」大怒若狂的華南山寶劍曲手了。他在這套劍法上的造詣的確已臻化境,一劍揮出,銀光匝地,漫天森寒的劍氣當即迎面撲來。一式「悵望千重山色」,將趙長安全身都罩住了。雪亮的劍光,映白了趙長安枯瘦的臉龐。

就在這剎那間,趙長安全身都輕顫了一下,他感受到了這一劍那天下無敵的威力,這威力,剎那間令夜空中的明月都失去了顏色,這一劍,已將他所有的攻勢都封死了。他只得後仰,他的身子已被這一劍的威力壓得向後彎曲,殺氣針尖般刺入他全身的每一寸肌膚。

他拈著香棍,向前一迎,動作看起來很慢,很隨便,但就是這麼舒緩隨意的一個動作,卻帶著種說不出來的從容和優雅。就彷彿是在翦翦清風的吹拂下,無數瓣梅花花瓣在雪霧中一齊慢慢地綻放,那樣清新自然,完全沒有一點可令人恐懼的威力,更別說是要致人死命了。這就是「月下折梅八式」的第一式「暮雪瀟瀟江上樹」,

香棍才一迎上劍尖,趙長安頓時就感受到了一陣詭異的顫動,那擊敗了寧致遠和游凡鳳的顫動,那能破「月下折梅八式」的顫動!香棍也無法控制地向一邊偏。

如銀的劍光映亮了華南山的笑容,世上也唯有他才能想出破解「月下折梅八式」的招數。可惜,對手現在的狀態實在太差了,而且握的也不是緣滅劍,這使得他揮出來的「月下折梅」劍法大打折扣。不然的話,今夜自己跟他的這一役會更加輝煌、壯麗、動人,令千秋萬世之後的人們提起來,仍萬般欽羨,追慕不已。

但身體被香棍上的力量帶得偏向一邊的趙長安並未撤棍,更未變招,他只將香棍再往前一遞,竟將自己的整隻右臂都送到劍光里去了。但當他這樣一做之後,香棍上詭異的顫動反而消失了,沒有了!

未等震驚不已的華南山回過神來,他拈著香棍,輕描淡寫,隨意揮灑,一瞬間已揮出了八劍!每一劍的揮出,都令華南山呆愣了一下,他不禁放緩了攻勢:這是「月下折梅八式」,但卻遠勝自己的「月下折梅八式」!這麼高妙逸美的劍招,他平生從未見過,就為了好好地看一看這八劍,他也願意放慢攻擊的速度。反正趙長安這八劍使得再好,也打不敗自己。

寧致遠等人也看呆了:一樣的劍法,怎麼趙長安使出來的,跟自己、華南山使出來的就有這麼大的分別?跟趙長安使出來的相比,自己幾人使出的「月下折梅八式」,簡直就像是街邊上一個根本不會武功,喝多了的醉漢擎著根木棍在橫劈亂削,毫無章法,滑稽可笑至極!

香棍色澤暗淡,做工粗陋,還沾滿了塵土,顯得十分骯髒,毫不起眼。但他這八劍一揮出,這根香棍立刻就變了,變得有了光芒、有了生命、有了靈氣!他已將他所有的生命和靈氣都注入了這根香棍。這八劍的走勢空靈飄逸,如清風般自然。可是,八劍揮過之後,所有的動作好像都已經窮盡了,像是水,已流到了盡頭;又像是雲,已飄過了山後。趙長安揮出的劍勢也慢了,很慢!雖然很慢,可是還在走,還在向前!。

這時,他又一劍輕飄飄地刺出。這一劍本來毫無變化,可是忽然間,那變化就來了,這變化是那麼從容自然,就好像是清風拂過、明月,照過、梅花開過、雪片飄過,本來就該在那裡,本來就該來!這一劍,不著邊際,不成章法。然後,他就揮出了跟華南山動手以來的第九劍!

這一劍,比「折梅八式」中的任何一劍都更慢,更加柔和,就像是掠過梅枝的一陣微風,又像是在清明月色朗照下淡淡襲來、但永遠也不會消逝的一縷暗香!

月光迷離,空氣中浮動著遠山木葉的清香,一陣風過,拂起趙長安的袍袖和衣袂,使他飄飄欲仙。就在這一瞬間,他又變成那個衣白袍、發金冠、丰神俊逸、高貴端華的絕世青年了!

柔和、飄忽、清雅的一劍,疾向措手不及、無法閃避的華南山咽喉刺去!這一劍的刺出,連趙長安自己都無法控制,這根香棍,已有了這一劍的生命和力量!

頃刻,華南山、趙長安的臉色都變了。華南山的表情很奇怪,雖然他並未料到今夜他會死,會被早已氣息奄奄的趙長安殺死,會死在一根污臟粗陋的香棍下,但他臉上卻帶著一絲微笑,那是種對即將來臨的死亡毫無畏懼、坦然、寧靜,甚至是略有一絲喜悅的表情!

而趙長安則驚恐地意識到:馬上,他又要犯下一個大錯,一個他永世都無法彌補的大錯了,他要殺死一個他本不該殺死,反而應該補償的人!雖然,這個人做了那麼多的惡事,令他飽受冤屈和痛苦,還險些置他於死地。可即使這人該死,也不應由自己殺了他,也不應讓他死在自己的手下!但這一劍的刺出他已無法控制,他沮喪絕望地看著,看著香棍疾向華南山的喉頭刺去!

這時,二人眼前一花,一隻手凌空疾伸過來,只一下就扣住了趙長安的手腕。為消解這一劍刺出的威力,這隻手在扣住他手腕的同時,疾向前一帶,趙長安只覺有人一托自己的腋下,他立刻飄飛起來,被一個人托舉著,飛到了半空中,驚風般飛掠五丈。兩人在快撞到寺廟院壁上時,這人左手一撐牆垛,雙足力蹬,「轟!」長逾七丈、高達四丈余的整堵院牆便全因那股排山倒海的力量而垮塌了,這才消解了那第九劍的威力。然後,兩人在騰起的漫天灰塵里緩緩轉身,輕盈落下。望著這人溫暖而動人的笑容,趙長安傻了,半晌,才口吃地道:「二……二哥,怎……么會是你?」

就在剛才性命攸關的一剎那,癱倒地上.連一根小手指尖都不能抬起的寧致遠忽長身而起,疾風般疾掠過來,扣住了趙長安的手腕,緊接著用極巧妙的身法、極高明的招數、極迅捷的反應,化解了他那驚世駭俗的一劍的威力。

趙長安再一看,華南山雙手連揮,已解開了庭中所有人的穴道。游凡鳳、馬驊、叢景天等人笑嘻嘻地爬起身來,一邊拍打著衣上的灰土,一邊七嘴八舌地圍了過來,或致意,或問好,或誇讚方才那一劍的高妙,或表達重逢故人的喜悅……

趙長安茫然至極,突覺天旋地轉,身子往下一沉,幸得寧致遠一把抱住了他:「先別忙著說話。」

半扶半抱地,眾人將他撮弄進殿里躺下。馬驊從懷中取出一摞仍熱乎乎、香氣撲鼻的蔥花肉餡油餅遞給趙長安,但他搖頭不接。

「叔叔,這到底是怎麼回事?」被眼前這一幕攪昏了頭的還有一個人——晏荷影。她瞪著那遠遠立在殿門旁,正安詳地望著殿內亂鬨哄的情景的華南山,困惑不解。游凡鳳笑了:「今夜這一切,本就是我們排練好了的一齣戲。」

原來,七天前的湖州賽寶會上,一打聽到趙長安的蹤跡,游凡鳳馬上就飛鴿傳書寧致遠。游、晏二人找到趙長安的次日絕早,寧致遠等人就趕到山腳下了。與游凡鳳碰面後,得知趙長安頹廢絕望,經過商議,眾人趕快編了這出「戲」,還演練了好幾遍,然後這才上山,為的是能讓趙長安重新振作起來。

為了不讓趙長安看出絲毫破綻,四海會的五位護會堂主,每人都給了華南山十年的功力,而寧致遠是三十年。有了八十年的功力,功力早失的華南山這才能把眾人打得落花流水,而破「月下折梅八式」的劍招,也是寧致遠教給華南山的,為的是好讓他勝得更合情合理。

寧致遠微笑搖頭:「唉!我足足花了三年工夫,日思夜想才琢磨出來這個破『月下折梅八式』的法子,可今夜一看才知道,原來,折梅劍法的確是完美無缺的劍法,世上根本就沒有人、沒有法子可以破解它!」

晏荷影恨恨地看著微微笑著的華南山:「那……這個人,以前乾的那些個『好事』,莫非也是演戲?」

「這倒不是!」華南山緩步踱進殿來,「老衲從前做的那些惡事,都是真的!」這個假和尚,居然又自稱起老衲來了!

「唉!」他目光沉痛,「老衲為了二十一年前那段根本不能怪殿下的往事,心裡對他充滿了仇恨。二十一年來,每時每刻我都在尋思著怎樣報復他,因此隱姓埋名,假扮和尚。老衲不但恨他,恨皇帝,還把這天底下所有的人都恨上了!恨他們為何能活得那麼自在、滋潤、開心!老衲活不好,那別人就不能活得好!要傷心、痛苦、絕望,就大夥一塊兒傷心、痛苦、絕望!」

四年前,皇帝召華南山進京,要求他再次助自己實施這個用傳世玉章挑動中原武林人士自相殘殺的毒計時,華南山幾經猶豫,最終還是答應了。他恨游凡鳳保護趙長安,就假託他的名義,讓素與他交好的荊北大俠白雲天護送那塊象牙牌去富春江。白雲天才一出發,華南山就把傳世玉章在他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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