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九章 往事已成空

「不必了!游大先生。」忽然,光線一暗,再看時,庭中已多了個人,一個清朗如月,莊重如松,身著月白僧袍的人。僧人看了看石階上瞑目如死的趙長安,又望了望殿內火塘邊略感驚訝的游凡鳳和晏荷影,捻動著手中的奇南香串佛珠,施施然踏著滿庭落葉,往殿階前行來,口中道:「才來又走,這樣來來回回地奔波,何苦呢?」

游凡鳳側目:「法空大師什麼時候又會輕功了?你不是一直嚷嚷著只會治病救人,不會打打殺殺嗎?」

「哈哈!」法空白眉掀動,「老衲在該會的時候就會,不該會的時候就不會!」游凡鳳雙眉一挑:「哼!今天,大師來這裡,該不會是要跟游某人參禪論道吧?」

「當然不是!老衲找游施主和世子殿下三年了!三年前,老衲在西湖邊學到了一套劍法,很想找個人陪老衲參詳參詳,可放眼天下,能陪老衲參詳的,不過四人而已!」游凡鳳冷眼瞟著火塘,不做聲。

「這四人,就是世子殿下、游大先生你、寧致遠、蕭絢!可惜,蕭女施主葬身大海,寧致遠又成了武林盟主,位高權重,老衲暫時還不想開罪於他。而這套劍法本就是游大先生你所創,在世子殿下手中臻於大成,是以……」

晏荷影困惑不解:法空大師四年前在雪姿堂中曾明明白白地說過,他不會武功。可剛剛他卻以極高明的身法掠過高達四丈余的寺牆,現又口口聲聲的要找游凡鳳、趙長安比試劍招,莫非……這位人前一口一個「阿彌陀佛」的有道高僧,竟是個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可……他又為何要假裝不會武功?

游凡鳳月朗風清地笑了:「老狐狸總算也憋不住,露出尾巴來了。裝了那麼多年的大德高僧,總算也裝煩了吧?怎麼,現在又慈悲心動,要來超度我嗎?你要我陪你參詳『月下折梅八式』?成啊!卻不知你的劍在哪裡?」

「這裡!」法空掌一翻,手中已多了柄劍光閃爍、亮如明星的寶劍,「用它來和游大先生參詳,想來應該不會辱沒了游大先生和那套劍法吧?」

「不會。那套劍法,游某好些年沒使過了,倒也正想找個人來參詳參詳,免得荒廢了。現大師自己送上門來,這真是再好也沒有了。」

「好!游大先生請!」

「大師請!」

「刷!」未等游凡鳳的劍出鞘,法空已搶先揮出了「折梅八式」的第一式「暮雪瀟瀟江上樹」,立刻,半空中就開出了一樹清麗脫俗的梅花。游凡鳳冷笑,後退兩步,拔劍,還與一式「江南疑在天涯」。

多年來無數次生死的惡戰,使他早摒絕了那些繁複花哨的招式,每一劍的揮出都簡潔而有力。此時,他出劍既快且准,後發先至,銀亮的劍光霎時就已到了法空眼前。一招,只一招,他就能擊敗這個看似仁慈樸拙,實則心機深沉的法空!

但長劍剛到法空眼前不足三寸的地方時,忽然,劍尖上感到了一陣奇異的顫動,緊接著,整柄劍就被捲入那奇異的顫動里,就像一朵正從枝頭飄離的梅花,被微風吹送著,身不由己地飄飛。就在這一瞬間,游凡鳳這一劍的威力突然消失,然後,他眼前似升起了一片茫茫雪霧,雪霧飄飛,就在雪霧中,一道驚鴻般的劍光疾向他』的頭頂罩落!

他大驚,急撤劍,後躍八尺,凌空翻轉,一連刺出四劍。但四劍又被法空那顫動的劍尖牽引,都失去了準頭和威力。游凡鳳大驚失色,如見鬼魅,簡直無法相信,世上竟有人能想出破解「月下折梅八式」的劍招來!他咬牙,腕陡振,「刷」,又一劍疾刺獰笑的法空。他這一劍,將「月下折梅八式」一氣呵成,一劍中包含八劍!

天底下沒有人能形容他這一動的迅疾,更沒有人能形容這一劍的速度,階上的晏荷影根本已看不清眼前一青一白兩條人影的動作,她只能看見,漫天花雨中,有兩道游龍般的劍光,在上下馳騁、縱橫飛舞。

突然,漫天的劍光和花瓣都消失了。緊接著,只聽游凡鳳痛哼一聲,「鏘啷!」他的青鋼劍已掉在了台階前。然後,晏荷影才見他手捂右胸,面色痛楚,「噔噔噔」不住後退,直退到殿基前,才「撲通」坐倒。

「叔叔!」她大驚,急忙奔過去,見游凡鳳臉色發白,卻說不出話來。「惡人!」又急又怒的她一把搶起地上的青鋼劍,沒頭沒腦地一劍向法空直搠過去。

法空冷笑,負手道:「不自量力!」足尖一抬,地上一根草棍激起,正打中青鋼劍劍身,「啊喲!」清脆的痛呼聲中,青鋼劍第二次掉在地上,被劍身上傳來的力道撞得站立不穩,她一連後退了十七八步,這才兩腿一軟,摔跌在地。

法空冷瞟一眼面色慘白的她:「乖乖待著,看老衲是怎樣跟趙長安『參詳』劍法的!」說著話,他到了趙長安身前,「世子殿下,現在該你了!」

從法空現身庭中到此刻,趙長安就一直死人般躺在冰冷的石階上。此時,他仍是蜷縮著,紋絲不動。

「怎麼,睡著了?」趙長安仍沒有動靜。法空皺眉,突然寶劍一振,明亮的劍光拂過他的臉龐。在晏荷影的驚叫聲中,一綹頭髮已飄然落地。

趙長安仍不動。法空怔住了,不清楚趙長安是在玩什麼名堂。但無論趙長安玩什麼名堂他都不怕,因他對趙長安的武功招式早已瞭然於心。雖然此時的趙長安看起來是那麼的虛弱、狼狽、不堪一擊,但法空對他卻沒有掉以輕心,他絕對不會犯像蕭絢一樣的錯誤,輕敵的錯誤,那種致命的錯誤!所以,在經過了那麼多險惡的生死之戰後,他才能安然無恙地活到如今。趙長安是高手中的高手,對他,無論怎樣高估都是不過分的。他長劍虛虛划了個圓圈,護住身前三尺處,他可不想對手突然暴起襲擊,令自己失去先機。

但趙長安就像死了一樣,對邀戰毫無反應。他一咬牙,「刷!」長劍遞出。

「不要!」見這一劍直往趙長安心口插落,晏荷影魂飛魄散,「他暈過去了!」但喊聲未落,就見劍尖停在了趙長安的衣襟上,原來,法空並沒打算立刻殺他:「殿下,再不起來,那這一劍可就要刺進去了!」

「刺吧!」眼仍閉著的趙長安忽然開口。聽口氣,好像那柄削鐵如泥的寶劍劍尖正抵住的並不是他的心口,而是一塊石頭。

法空一愕,桀桀陰笑:「你以為……老衲會跟殿下講什麼武林規矩,真的不敢刺嗎?」

「慢著!」被點中胸口大穴的游凡鳳忽道,「法空,你之所以費力巴氣地找來這裡,為的不就是要找人陪你練『月下折梅』劍法嗎?」法空回頭,眯縫著眼瞅了瞅他。

游凡鳳接著道:「你先別忙著殺他。前天早上我進城時,已飛鴿傳書,請寧致遠來這兒。計算路程,若無意外,可能今天傍晚他就能趕到,到時,不如讓他也陪你練一練『月下折梅』。」

法空眼一亮,笑了:「真正是固所願也,不敢請爾!寧致遠得趙長安親傳『月下折梅』,聽說在這三年時間裡,他不敢有一丁半點兒的懈怠,每天都要練上十趟這劍法。想來,現在他在這套劍法上的造詣已不下於趙長安。也罷,左右不過耽擱半天的工夫,老衲就候一候他的大駕!」

盛夏晝長夜短,晏荷影眼巴巴地苦盼天黑,只覺彷彿已過了二十年,才見那日頭西斜,倦鳥歸巢,然後暮色籠罩了山林。待天邊的最後一絲亮光也被夜色吞沒了之後,總算聽見寺門外有了動靜,跟著有人揚聲問:「請問,游先生、晏姑娘在裡面嗎?」是馬驊的聲音。

雖早知寧致遠會來,但此時聽到那熟悉的山東口音,晏荷影仍喜出望外:「小馬兄弟,快請進來,我們在裡面!」沒有一絲聲響,一個人已負著手,意態瀟洒、不徐不疾地從門外踱了進來。

不是馬驊!這人著寶藍絲袍,腰系同色絲帶,髮髻光潔整齊,笑容溫暖動人,正是寧致遠。一見他進來,晏荷影喜淚盈眶。

寧致遠施施然到了庭院中,一眼就瞧見了大殿殿基上坐著的游、晏二人,然後,又瞟見了手捻奇南香串佛珠的法空。他微皺眉頭:「游先生,晏姑娘,別來可好?」又一瞅法空,「法空大師怎麼也會在這兒?」

眾人眼前一花,再看時,他已到了游、晏二人身邊,伸手一拍,已解開了二人身上被封的穴道:「是誰點了你們的穴道?」

「是他!」晏荷影怒指法空,「這個老騙子!他不但點了我和叔叔的穴道,還要跟你比試『月下折梅』劍法,而且,他還差點就殺了尹郎!」

「哦?」寧致遠目光一閃,不看法空,只問游凡鳳,趙長安現在哪裡。

他居然問趙長安在哪裡,難道,他剛才進來時,沒看見那躺在石階上的趙長安嗎?游凡鳳一怔,一指台階。寧致遠側頭,用眼角餘光隨意掃了一下,然後頗為失望地嘆氣:「唉!游先生,晏姑娘,這人明明是個叫花子嘛,他怎麼可能是三弟?兩天前,我接到游先生您的飛鴿傳書,還以為三弟真的被找到了,高興得馬上放下手上所有的事情,忙著就跑來了。還好昭陽沒跟了來,不然的話,她又要空歡喜一場了。唉!我又白跑了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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