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六章 煌煌賽奇寶

駱家大院,寶津軒,七郡六十三鏢局總頭領「四平八穩」駱陽泰的巨宅。每年一度的賽寶會,都在這裡舉行。

此時天將薄暮,軒內張燈結綵,座無虛席,兩百多人彙集一堂。今晚盛會,雖然名曰只需是識寶之人俱可前來鑒賞購買,但實際上,真正能坐進來的,皆非無名之輩。非但有名,還要有銀,不是百兩千兩,也不是一萬兩萬,最少也得先交足紋銀十萬兩給主人駱陽泰做抵押,方有資格坐到寶津軒四圍的椅中。而若想坐到軒正中的八仙桌旁,則至少身家過百萬以上。

此時軒中人雖多,但圍坐在八仙桌旁的,卻只有九人。上首偏左一個麵糰團、笑嘻嘻的中年人,正是威名素著的駱陽泰。他右手邊,是一個穿實地藍布衫、形容俊朗的枯瘦老頭兒,老頭兒雙手攏在袖中閉目養神,看那副風吹得倒的瘦樣,哪像個身家過百萬、大有來頭的人?

老頭兒身邊,是一個沉默寡言、形容平常的白髮老者。老者身側,坐著個面容俊秀的少年公子。那少年公子衣白袍,發金冠,手中輕搖描花灑金檀香扇,意態瀟洒,體態風流。只須瞟一眼,所有人也都明白他是在仿效誰。許是他那效仿頗有幾分成功,坐在他對面的一個中年美婦正兩眼直勾勾地盯著他看。那種一瞬不瞬的看法,使得美少年甚為得意。

美婦身邊,是名神情剽悍、氣概鷙猛的錦袍漢子。漢子下首,是個十指肥如臘腸,上面至少箍了十八九枚鑲翠金戒,腰中系了塊面盆大的金嵌玉佩的衰朽肥佬。此時,這糟肥佬正一萬個想不通地看著坐在駱陽泰身右,亦是八仙桌上首正中最為尊貴的位子上的兩個人。這兩人,一個是面容清癯的中年文士,另一個是個眼細嘴扁、毫無看頭的少年書生。兩人的形容舉止尋常至極,隨便怎樣看,也不像是能拿得出十萬兩白銀的主兒。可這兩個窮酸,非但進了駱家大院,入了寶津軒,還坐到了八仙桌的主位!而自己,財名赫赫,在南方一十八郡提起來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錢神顧千萬,也不過敬陪末座!不過,最令顧千萬想不通的,是兩人的衣著,這兩個窮酸俱是一襲青衫,下人的服色!

駱陽泰眼一掃軒中:「管家,人都齊了?」

「回老爺的話,都齊了!」

「好!莫讓諸位英雄前輩們多等,這就開始吧!」

「是!」管家一敲身前的銅鑼,待嘈雜的軒中靜下來後,清了清嗓子,大聲宣示,「在座的各位老少爺們,盡可把自家的寶物拿出來,供大夥鑒賞出價購買。還是老規矩,所有寶物賣出後,誰人的寶物賣價最高,誰就是本次大會的狀元,賣價第二的是榜眼,第三是探花!若有人事後又嫌價高質次的,反悔不買,那他已交的十萬兩白銀就罰沒,由我家老爺送到黃河去賑濟災民。各位沒什麼話了吧?好,要沒什麼話,現在,賽寶會就開始!」

「我是晉州的任天福,這次,俺帶來了這個!」坐在軒西的一青年一招手,便有四仆小心翼翼地抬上來一尊汝窯粉青紙捧奉華瓶。

此瓶高達一尺余,釉色淡青中含有濃淡不等的綠色,光澤明亮,釉面梅花紋飾,正是那種「有蟹爪紋者真,無紋片者尤好」的上品。瓶底部滿釉,有「奉華」二字銘文。眾人觀賞之下,不由得都發出一片讚歎之聲:沒想到這次賽寶會,出手的第一件寶物就是世間罕見的珍品!

而在當時,有「汝、官、哥、鈞、定」五大名窯,已有「汝窯為魁」的說法。名人王世懋稱:「我朝窯器,以汝州為第一。」而汝窯的青瓷,更有「雨過天青」的美譽。汝窯是專為皇宮大內燒瓷的官窯,從哲宗元佑元年到徽宗崇寧五年的短短二十年時間,流傳民間的汝窯瓷器幾乎沒有。且汝窯一般沒有大器皿,高度沒有超過一尺的。而此時,矗立於眾人面前的這尊奉華瓶竟然高逾一尺,且無論釉色、胎質、造型俱無可挑剔。

但更難得的,是此瓶的來歷極其不凡。據說是入住乾清殿後的宸王世子,因日夜思念華年早逝的世子妃,茶飯不思,宮人束手,以至悒悒成病。在一個薄雪瀟瀟的夜晚,華服盛妝的世子妃翩然入夢,自言上天感其救夫的剛烈忠誠,已將她封為梅花仙子。今夜感世子對她的一片深情,遂乘夜雪前來相會,一訴衷曲,以償相思云云。夢醒後,世子嗟嘆不已,遂命御作坊燒制了一套十八件汝窯瓷器,每件瓷器底部均鐫「奉華」二字,睹物恩人,以寄託他對愛妃那一片地老天荒、至死不渝的哀思之情。

這個綺麗哀婉、繾綣纏綿的故事沒幾天工夫就傳遍了民間,沒少令那些綉樓少女、閨中少婦們迎風落淚,對月傷心。此前人們均只道這不過是一傳言罷了,現親睹實物,方才相信,原來,世上還真有這種「悠悠生死別經年,伊人魂魄來入夢」的千古絕唱。於是眾人爭相開價,都想把這尊平生僅見的奉華瓶收為已有。

「白銀兩千兩!」

「兩千五十兩!」

「三千!」

「三千八!」

價格節節攀升,最後,此瓶以六千九百兩的高價賣訖。

之後,眾人都亮出了自己費盡心力收羅的奇珍異寶,一來,可藉此機會賣個好價錢,二來,也可趁機露露臉,炫耀一番。一時各式寶物琳琅滿目地呈現在眾人面前,在灼灼的燭火下,散發出璀璨絢爛的光華。

眾人一邊品評鑒賞,一邊解囊收購,讚歎聲、品評聲、出價聲不絕於耳。駱陽泰見場面熱鬧,心中亦是說不出的高興。足足紛擾了近一個半時辰,眾多寶物方才都有了新主人。

但八仙桌旁的九人,卻是連一件寶物也未購進,甚至連一次價也未開過。這時,見寶物已出手得差不多了,駱陽泰咳嗽一聲,對美少年道:「皇甫公子,去年的賽寶會,你的那套唐宮御用五件,很是出了一番風頭,不知今年,你又有什麼難得的寶貨帶來?」眾人俱抖擻精神:真正的賽寶會,從這一刻起才算是開始了!

皇甫公子輕搖摺扇,優雅地笑了:「這次本公子帶來的,不是物件,而是人!」

兩百多人均一怔,卻見他摺扇一揚,便有他的一名家僕引進來一隊八名少女。八女年均十五六七,身著秀雅的褙子長裙,頭挽時新巧樣髮髻,上插名貴首飾,各抱持笛、簫、笙、胡琴、琵琶等樂器。

八女款款走到軒中,垂首站定,向眾人齊齊蹲身行禮,鶯鶯燕燕地道:「奴婢們拜見各位大爺!」舉止端莊大方,顯是經過了嚴格的調教。但眾人均想,八個會使樂器的少女,雖然長得齊整,但要說這也算是「寶物」的話,那皇甫士彬今年的這件「寶物」,未免也太不成樣子了!

這時駱家僕人已在八女身後放好了八張圓凳,八女坐下,開始吹拉彈奏起來。這一下,眾人的眼都直了。

原來,八女的樂器奏法與平常不同,竟是一樣樂器兩女伺候!

彈琵琶的,只用右手輕攏慢捻,而由坐在她左邊的另一女替她按弦;而替她按弦的女子,另一隻手又拉著自己的胡琴,又有另一吹笛之女為她按弦;而吹笛之女左手為她按弦,右手又要按自己笛上的聲孔……這樣交錯為用,居然不會跑音走調,糾纏不清。一時把眾人都看傻了。

「這玩意兒,叫『八音聯歡』!本公子花了五年的工夫,才把她們調教出來!」皇甫士彬見自己一出手就震住了全場,不禁眯著眼笑了:去年自己只得了個榜眼,今年無論如何,自己也該拔了那頭籌,做狀元了吧?

眾人還是平生第一次看見這麼新奇難得的「玩意兒」,心道:這「八音聯歡」稀奇是夠稀奇了,可一般人家再是富貴,誰有閑情來伺候這「玩意兒」?且自己若把八女買回去,那老婆大人還不得跟自己玩兒命,家裡上演全武行?且只看八女的姿色,這筆賣價也不會低,軒中開得起這價,又玩得起這「玩意兒」的,除了顧千萬顧大財主,還能有誰?

而顧千萬也正作如是想:他的二十八名嬌妻美妾雖姿容姝麗,卻無一人有此八女韻致。八女若買回去,當府中有來客時,喚出來一亮,那還不得艷驚四座?人生一世,賺那許多白花花、黃燦燦的金銀來做什麼?為的不就是炫耀擺闊嗎?且八女白天可以侑客,晚上就伺候自己的枕席,這八個腰細膚白,一掐就出水的女孩兒,經以風流出名的皇甫公子親手調教,那床笫上的功夫想來也不會差……想到這兒,早年過七旬的顧千萬眯眼笑了。他一抬布滿老年斑的胖手,立於他身後的顧府管家明白主人的心思,忙揚聲高叫:「我家老爺出銀一萬兩!」

「嘩!」軒中人都暗吃一驚:其時市面上,買一名姿質上乘的少女作婢,價不過銀十兩而已,就算這名少女再有出色之處,身價也不會超出銀二十兩。而這個顧千萬,開口就是一萬兩,顯然,對八女他志在必得。

八女一看,出價的竟是這麼一個俗不可耐、腦滿腸肥、坐著不動都呼呼直喘的禿頂糟老頭兒,無不花容失色。但自己既為奴婢,生來就是供有錢的大爺們淫辱玩弄的命,除了低眉順服,又能怎樣?眾人看了八女那盈盈欲泣的模樣,均覺不忍,但又幫不了她們,顧千萬想要的「貨」,誰能有這個財力跟他爭?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