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五章 離塵杳然去

咸腥味的海風吹來,除了海浪「刷刷」的沖刷聲,四周說不出的寂寥。繁星滿天,一輪明月懸掛夜空,冷漠地俯瞰著這個充滿悲傷和痛苦的人間大地。

巨崖上的四人各懷心事,俱是無言。良久,還是蕭絢打破了沉寂:「怎樣,宸王世子殿下千歲,今夜,您頭一次曉得了,當年因為你,阿平曾遭受過什麼樣的虐待和折磨,一定很吃驚吧?」

趙長安獃滯地望著腳下參差的樹影:「我雖無意,可他的確是因為我才……所以,你們雖也曾對我做過一些事,但我並不怪你們。可你們不該濫殺無辜,如此肆意而為,難道……就不怕天譴嗎?」

「天譴?」蕭絢一愕,仰天大笑,「天譴?自古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我讀《二十四史》,倒還從沒見過那些大奸大惡有幾個遭過天譴,反倒是忠臣良將,常常死了沒地兒埋!世子以為你就能例外?」

趙長安淡淡地笑了:「蕭女史就這麼有把握,今夜死的那個人就一定是我?」蕭絢望了望他,忽綻顏笑了:「殿下,您坐在那兒,已快有一個半時辰了吧?若我所猜不錯,『陵遲』現在肯定已麻痹了你全身大半的肌肉,你現在就連坐都很費力了吧?」

「即便如此,可你莫要忘了,我還有天下無雙的緣滅寶劍和『折梅』劍法,這兩樣,無論我使出哪一樣,這個世上就絕無人可以抵擋。若兩樣齊出,那現在,最應該笑的那個人好像還是我!」趙長安果然在笑,鎮定、平靜,充滿了自信。

晏雲孝也不禁笑了:是。「折梅」劍法、緣滅劍,世上無人可以匹敵的劍招和寶劍!趙長安此時雖身中奇毒、刀傷,又內勁大失,可只要他緣滅劍在手,再加上瑰麗奇幻的「月下折梅八式」,蕭絢此時的狀態雖遠好於他,但更應該笑的人,似乎還是他。

「月下折梅八式』?就是這個嗎?」蕭絢冷笑,長劍一振,半空中便突然開出了一樹花,梅花!清麗動人、橫倚斜出的梅花!

「暮雪瀟瀟江上樹」!這是「月下折梅八式」中的第一式「暮雪瀟瀟江上樹」!未等錯愕不已的晏雲孝反應過來,蕭絢又一連揮出了「折梅」的其餘七式。

蕭絢冷笑:「怎樣?殿下,我這八式月下折梅,比之於你的,誰高誰下呀?」雖仍在笑,但趙長安的笑容已有些勉強。

「你和寧致遠約戰西湖,把這『折梅八式』傾心相授,當時我在岸邊也看了個十足十。殿下的這一套劍法,名為八式,實際上好像應該是二十五式。」趙長安目光一閃,唇邊掠過了一絲不為人察覺的笑意,

蕭絢道:「不過……當我回去以後,靜心琢磨,才覺得,這套劍法,看似繁複,千變萬化,實際上,卻還就是剛才我演示的那八式!」

趙長安唇邊的笑容消失了:「可你莫忘了,我還有緣滅劍!」

「哦?」蕭絢人鬢的長眉一揚,笑了,是那種譏誚、不屑,甚至有一絲憐憫的笑,「殿下有緣滅劍?那我拿著的這個又是什麼?」

她忽然將手中劍拋進大海,跟著足尖一抬,地上王無涯等人的三柄長劍也墜人海中,然後,她手裡就又多了一柄劍,一柄長三尺八寸,寬不及二指,其薄如紙,劍身竟是透明的長劍!在劍身上靠近劍鍔處,隱約可見有兩豎行八個錯金篆字。整柄劍如一泓春水,在迷離的月色下,閃爍著流轉不定、清冷澄明的光芒,觸目之下,令人只覺這劍上的那一縷寒氣已在一瞬間,傳遍了看見它的人的全身。

緣滅劍!蕭絢居然也有一柄緣滅劍!莫非,世上,竟會有兩柄一模一樣的緣滅劍?晏雲孝驚訝得幾乎要叫出聲來。

「實際上,緣滅劍世上只有一柄!」蕭絢一邊仔細欣賞這柄水般清寒澄澈的寶劍,一邊輕笑,「現在……既然它在我這兒,那殿下又怎還會有緣滅劍呢?」

晏荷影嘴裡發苦,比黃連還苦,只有她清楚,蕭絢說的是事實!世上,緣滅劍的確是只有一柄,現在,它的確是在蕭絢手中!她之所以清楚,是因為,令緣滅劍到蕭絢手中的,正是她自己!

二月十八,皇帝明發了趙長安巡幸江南的上諭後,她便派兩名宮女去見趙長安:「我家郡主想借世子殿下的緣滅劍去看一看,賞玩一番。」劍拿回來後,她一眼都沒看就扔到了一邊。把劍「借」來,為的不過是不想趙長安用它刺穿寧致遠的喉嚨罷了。

可是……可是現在,她渾身不由得劇烈顫抖了。雖不會武功,但她也明白地意識到:趙長安此時已身陷絕境,萬劫不復的絕境!而令他如此的人,就是她晏荷影自己!一時,她心中如萬蛇噬咬,悔得恨不能自己當場就死了,以一贖自己這輕率行為所帶來的可怕後果!

趙長安臉上已無半分笑容,眼中甚至閃過了一絲沮喪,想了想,然後抬頭:「其實,蕭女史為的,不就是傳世玉章和讓我死嗎?」他毅然決然,一指晏荷影、晏雲孝,「如果蕭女史能答應我放了這兩人,讓他們走,只要看著他們的船走遠了,那也不勞煩蕭女史動手,我馬上就交出傳世玉章,再從那萬丈波濤之上的巨岩跳下去!成全了趙長平和蕭女史你們的平生所願!」

「不!殿下……」又驚又急的晏雲孝剛開口,蕭絢就打斷了他:「這兒輪不到你說話!」她急速盤算,然後臉上漸漸浮現笑容,顯然,她已經被這個條件打動了。

「呸!姓趙的!你算什麼?你有什麼資格來決定我的生死?」趙長安、蕭絢、晏雲孝一怔,看著突然站起走開的晏荷影。

她走到一株距三人都有一段距離的大樹下站定,讓樹影遮住自己的臉,冷冷瞟了有些驚訝又有些茫然、疲態盡顯的趙長安一眼:「你以為,直到今天,我還在迷戀你?實際上……我早就是太子殿下的人了!而且,現在我肚裡還有了太子殿下的骨肉!」趙長安、晏雲孝,甚至一直從容鎮定的蕭絢都一震。

晏雲孝驚怒:「小妹,你還要不要臉?你,你太丟人了!」

「哼!二哥,我這樣做,為的正是要臉!要光宗耀祖!好讓姑蘇晏府脫離賤籍,今後成為大宋第一顯赫的簪纓世家、名門望族!這次來這兒之前,太子殿下就答應我了,現在,我暫且先做太子妃,等太子殿下日後登基,蕭姐姐是皇后,而我甘願退居妃位,只做一名貴妃,但我腹中的這個孩子,要是男孩兒,就立為太子,等太子殿下歸天后,這孩子稱帝,我和蕭姐姐兩宮並尊,就都是太后!到時我姑蘇晏府出了一個太后、一位皇帝,這樣的聲名,難道二哥以為還不夠尊崇嗎?」

「住嘴!」晏雲孝怒吼,看他的樣子,要是還能動的話,真會一把把這個將來的「貴妃兼太后」掐死,「無恥!你這個下賤東西……」

「晏雲孝!」晏荷影面色一沉,「雖然你是我哥,可現在你我身份不同,請你對我還是放尊重些!你可知道,我為了我們姑蘇晏府,為了當上這個貴妃,都做了多少事嗎?緣起小刀上的毒,本就是我親手淬上去的。解藥?」她從懷中掏出一個金質藍地粉蓮花紋豆蔻盒,「就在這兒!可我憑什麼要給這姓趙的?」咬牙,手一揚,金豆蔻盒便飛進了海中。

「你,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在晏雲孝憤恨填膺的怒吼聲中,她陰側惻地笑了:「方才那一刀,我為能不偏不倚地扎中他,而又不一下要了他的命,太子殿下手把手的,也不知教我練了多少次,為的就是今夜要讓他流更多的血,受更重的傷!」她冷眼一瞥趙長安已被鮮血浸透了的後背衣衫,「僅止殺了他,還不算大功告成,他不是還有個過命的結義兄弟嗎?須得連他也除了,那太子殿下將來的江山才能坐得穩。且太子殿下若能除了寧致遠,那皇上無論如何也只能將帝位傳給太子殿下了!」

一直淡定從容的趙長安臉色開始有些變了。

「臨來前,我和太子殿下都布置妥當了。」晏荷影對目光閃爍的蕭絢柔媚甚至是討好地一笑,「我寫了封信給那逆首,請他務必於四月二十二,也就是七天後,帶著他會裡的所有兄弟趕來東京接我,因我已翻然悔悟,想回姑蘇了。等那逆首和他的手下一到東京,太子殿下埋伏的八千禁軍就會突然現身,把他們一網打盡!緣滅劍也是我故意騙來給蕭姐姐的,今晚的一切,本就是我們精心設計的,可笑姓趙的,你居然還在對我一廂情願!至於你嘛……」她冷酷地瞥了一眼已氣得說不出話來的晏雲孝,「真是不走運,居然會誤打誤撞地跑到這兒來送死,為了圍剿寧致遠的機密不被泄露,更為了不讓皇上得知真相,今晚你也活不成了。不過……看在你是來尋我的分上,以後,我會請太子殿下追封你一個朔望三等侯!至於這個人么……」她陰冷怨毒的目光轉向勉強撐持坐著的趙長安,「當年你曾百般羞辱冷淡於我,哼!此仇不報,何以為人?等下姐姐宰了你以後,我不把你一塊一塊地切碎了餵魚,這世就永不姓晏!」

趙長安倏地抬頭望著她,震驚,無法相信自己剛才聽到的那些話,一個字都不能相信!可看著她那扭曲變形、猙獰如鬼的面孔,他不得不萬分痛苦地接受了這個事實:她的確變了!她再也不是一年多前那個純真、善良、柔弱、心無城府、時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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