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十一章 一笑泯恩仇

次日絕早,六天前就已趕到的太康郡並太廣郡、湖州郡、江寧郡、滬寧郡的五郡郡守及官員六千人,會同吳郡下轄六十三城的千餘文武官員便已冠袍帶履地到了西湖北岸。

林淳風領著下屬的一十八縣及五城兵備道,一夜未睡,攆逐閑人,除塵洒掃,安布衛卒,搭設帳幕,除本城的一千餘衙役、差吏、軍士,又向鄰近十城借來七千人,這才勉強將北岸圍實了,但其餘三處湖岸卻是有心無力,只派兩千衙役散落岸邊,虛應故事而已。

北岸自東面的沁碧軒起,用明黃錦緞張設了三重錦帳,每重錦帳間距十丈,分向左右延伸,與西岸的晴翠山樓連接,這萬餘幅錦帳圍起的便是禁地。守護最外一重錦帳的是三千各郡兵士,第二重是一千五百名吳郡兵士,而第三重,財是特從京調來的殿前司禁衛軍諸班直八百人。

而錦帳中心,則是一座巍峨壯觀的大殿。此殿廣十一楹,深五楹,重檐歇山式頂,上檐斗拱出跳單翹三重昂九踩,下檐為單翹重昂七踩,兩側是兩座各為七間的東西配殿。

整座大殿建在工字形漢白玉石台基上,台基三層,每層雕石欄杆圍繞,在龍鳳紋飾的望柱下,伸出排水用的浮雕螭首一千一百四十二個,叫千龍吐水,大殿命名「崇元」,是去春皇帝詔告天下,趙長安將代天子出巡後,吳郡費時一年,發兵四十萬建蓋的。

殿前庭院佔地三千餘頃,中用巨青石鋪漫,左右是磨磚對縫的「海墁」磚地,東西各有一百餘塊儀仗墩石,御道兩旁放置品級山,每行自正、從一品至正、從九品,共十八級,東西各兩行,文東武西。

殿內一品大員六十人,分立東西兩側,殿前丹墀上是禮部官員四十人在照料,殿外玉階下,四百名三品以上的大員站班,而在距大殿十餘丈外,方是各郡、州三品以下官員站立的地方。殿內、殿外總有千餘人,卻都端然而立,聲息不聞,靜得如深山古寺一般。

但湖東、西、南三岸的情形就不同了。吳郡守汪承運眼望那無邊無際的人海,耳聽那嘈雜喧騰、震耳欲聾的人聲,滿腹的憂煩都擺在了臉上:「這是趕廟會,還是上集?怎麼會有這麼多的人?昨天報上來,不是說只有一萬多嗎?可現下這樣,只怕就算四五萬亦是少估了。」

林淳風早滿額見汗:「唉!汪大人,這武林中人的確是只有一萬多,可誰承想還會來了她們?」一指人群中那些濃妝艷抹、搔首弄姿的少女、少婦,「也不曉得是打哪兒冒出來的,她們要麼父兄陪,要麼僕從護,全趕了來,都要瞻仰世子殿下的風姿美儀。這麼一來人就多了,更別提還有那些想開開眼界,長長見識,以後回鄉才好誇耀的閑人。弄成了現下這樣,下官也是沒辦法呀!」

一個青年官吏不識輕重地道:「世子殿下不該下旨,任由百姓自由出入。若早早嚴令擋住了這些賤民,又怎會搞成現在這個場面?」話方出口,便見兩上司立刻沉了臉,方知失言,忙低頭再不敢作聲。

而警戒彈壓的衙役差吏更是叫苦連天,擋得了這個,走脫了那個,圍住了東邊,又散了西邊。一個衙役心頭火發,不禁咬牙罵娘:「日他奶奶的趙長安!要尋人打架,哪地界不好去,偏來老子這兒?找死都不作興挑日子,日他個直娘賊!」

這一通罵,嚇白了幾張臉:「曹哥,您老小聲些,兄弟的家小還指著這月的幾兩散碎銀子呢!」曹哥早悔了:「嘿嘿,老子剛才昏頭了,不曉得都胡說了些什麼!眾位兄弟莫怪,莫怪!」

一衙役笑道:「曹哥剛才什麼都沒說,對不對啊?」一路說,一路使眼色,眾衙役均笑:「是極,是極。曹哥什麼都沒說,我們也什麼都沒聽見!」一個小衙役晃頭問道:「曹哥,等下千歲爺來了,跟那土匪頭兒在哪兒打架?是那兒嗎?」一指崇元殿。

曹哥笑了:「真正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可憐孩子。那姓寧的任他再牛氣,也不過一個跟你我一樣的窮鬼罷了,想那多尊貴的地方,怎會容他上去?你沒見幾千人守著?要有人敢蹺一根腳趾頭到那塊地毯上去,那他吃飯的傢伙立馬就會……」抬手在脖子上作勢一砍。

小李不由得撓頭:「那他倆今天倒是在哪兒動刀子啊?」曹哥見眾衙役都看著自己,不免得意,倒也不賣關子:「喏,就那兒!」

眾人循他所指之處一望,煙波浩渺的湖心有一個小沙洲,上面十幾樹粉白的桃花開得正盛。時近暮春,芳草鮮美,落英繽紛。樹下花間,一張書桌,兩把太師椅,椅中鋪坐褥,桌上是汝窖茶具一套。從人聲鼎沸的岸上望去,只覺小洲說不出的清幽安靜,遠避塵囂。

「上面原有個亭子的,前些天,奉千歲爺的旨,太守大人把亭拆了,空出這塊地方來。除他們倆,其他閑雜人等任誰也到不了那兒去。等下他們倆你死我活的時候,倒也就不怕會有人攔手絆腳了。」聽了這話,曹哥身後站立的九人均想:趙長安果然了得!他把決戰放在四面環水的小洲上,那所有想助寧致遠一臂之力的武林中人,便都因相距太遠而無法可想了。他現在才不過二十齣頭,便已如此老到陰毒,若再過上幾年,嘿嘿,那天下的人還能有活路嗎?

九人均非泛泛之輩,他們是少林寺方丈弘慧大師、武當派掌門清遠道長、飛劍山莊老莊主東方笑天、七郡六十三鏢局總頭領駱陽泰、清城上人歐陽道士、回疆長老義得、天雄堂總舵主,呂雄風、苗峒山金尊土司阿勒他及西域天竺教教主袒沙廣利。這九個名字,在江湖中混過一天的人,只要一聽到了,都會立刻色變。

此時九人及帶來的一眾弟子為掩人耳目,均作尋常打扮。而少林寺那一十八名鬚眉蟠然的老僧為了遮住光頭,都戴了竹笠。他們早作了周密計議,今天無論付出何等慘重的代價,都一定要殺了趙長安,以絕天下患!此時眼見多日的籌劃就要見分曉,眾豪傑無不盼趙長安快些到來,也免得大夥等得心焦。

比他們更心焦的,是早列隊等侯的三千官員,人人均鴉雀無聲地在殿內、殿外、階下、庭中已站了許久,兩眼都要望出血來了,卻不見那條專為鑾輿而修,黃土鋪地、凈水灑街的青石大道盡頭有何動靜。汪承運問:「什麼時辰了?」

下屬道:「回大人話,現剛過辰時二刻。」汪承運身寬體胖,不耐久站,不由得嘆了一聲:「怎麼還不來?」忽聽遠處鑾鈴聲伴著馬蹄聲一齊作響,眾人精神一振:「來了!」忙躬身執手,整理隊列。

但聲音近了,才見只一騎人馬。林淳風認得,是自己派去打探鑾輿行蹤的家人。離主人還有五十步遠,家人下馬,向疾步迎來的汪承運、林淳風行禮:「給二位大人請安!」二人急問:「殿下快來了嗎?」

家人回道:「回二位大人話,只怕還早。殿下是卯時初刻方起的身,卯正三刻用過早膳,辰時正刻乘三十二抬鑾轎往靈隱寺進香,為天下黎民祈福,辰時三刻再乘六十四抬鑾輿去六和塔,為皇上祝拜,只怕得到巳時初刻才會起駕來這兒呢!」

二人一聽,身上俱涼了半截。林淳風對滿頭油汗的汪承運道:「大人,看這光景,殿下一時三刻的還到不了,莫如讓諸位大人都進圍帳中坐下歇歇,毒日頭下的,若曬出個什麼毛病,只怕不好。」汪承運早盼著這一句,當下連連點頭。

這一歇,就又過了近一個時辰。非但三千官員,便連湖岸邊、桃花林中的數萬人都焦躁開了。四海會眾人一早便被官府安置在西岸一座三面臨水的方亭中坐候,一候就是兩個時辰。寧致遠、昭陽倒也罷了,章強東卻按捺不住,這時翻來倒去的,只罵趙長安的祖宗十八代。眾人倒沒在意,昭陽卻微感不快,但她一想到待會兒將要發生的事,哪還有心思去理這些小事?

正當心浮氣躁之際,「來了!」不知誰喊了這麼一聲,一傳十、十傳百,頓時引起了不小的騷動。數萬人抬頭踮腳,望向青石大道,道盡頭空蕩蕩的,無一絲動靜,卻不知是什麼「來了」?

再左右看一看,方始明白:隱隱傳來了一片清脆繁響的馬蹄聲——幾百騎馬的鐵蹄,敲打著青石板路,迎著春天的艷陽,奔來了一列馬隊,是一百名著褚袍的禁衛軍殿前司諸班直。百官精神一振,忙奔出歇息的黃帳,整肅衣冠,在各自的位置上站齊。

諸班直到路盡頭,下馬,馬韁交與趕來的差吏,然後散開,守住湖岸。過一會兒,傳來極整齊雄壯的聲響,這次是御龍直,又是一,百人,「刷刷刷」,踩著勻整踏實的韻律;接踵而至的,是一百名金甲朱衣的御前捧日軍,一百名旌頭繡衣的天武軍,一百名黑衣武冠的龍衛軍,隨即又是一百名頭著金蟬惠文冠的神衛軍。

一眾人到崇元殿前,俱到各自的位置上列隊站齊,面北而立。

然後再來的便是御前太監了。先來三十個,面東而立,接著又是三十個,面西而立。這樣一會兒來三十個,再過一會兒又來三十個,直到來了約二十來撥,才聽得隱隱的細樂之聲,識樂律的官員一辨,是天子出巡時奏的《太和》樂。這時大道盡頭,整整齊齊走來一隊隊褚袍太監,持龍旌鳳尾,雉羽夔頭,約二百人之多;隨即又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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