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八章 殺子覆東宮

模糊的淚眼中,只見子青好像輕輕地動了動,還笑了一下。他一怔,隨即狂喜:青兒沒事,她只不過是受了那麼重的傷,叉淋了雨,又冷又困,睡著了。哦,我不能再大聲叫喊了,會驚醒她的。他柔聲低語:「青兒,好青兒,不等天亮了,現在我就帶你下山,回京城去。你撐著點兒,等回到王宮,一切就都好了!」說著,已被巨大的悲慟刺激得失去理智的他,抱著愛人,勉力站起。

「害我們在山底下好找,原來,殿下是跑山頂上來了!」陰惻惻的聲音中,五條模糊的身影將他圍牢,「人嘛,總是要死的,」一個人影嘎嘎陰笑,晃晃手中泛著寒光的鋼刀,「殿下又何必那麼傷心?哭得地動山搖的,倒好像怕我們聽不見。既然捨不得世子妃,那……我們兄弟幾個就也來做一回好人,恭送殿下上路,哈哈哈……」六七件兵器俱已高高舉起,「想來世子妃還沒走遠,殿下一定還能追得上,到了陰曹地府,倒正好可以跟她再快活快活。」

五人慢慢圍攏上來,這一次,趙長安無論如何也逃不掉了。這裡是山頂絕壁,他身後是萬丈深淵,他已無處可逃。除非從懸崖上跳下去,可這一次,他們就連這種機會也不會給他。因趙長平已下了死令,殺了他,然後提頭來領賞!

五人齊踏前一步,唇邊都露出了一絲微笑。辦完這最後一樁差事後,太子的封賞已足夠他們錦衣玉食地享受一輩子了。就像眼前將死的這個人曾經享受過的一般,從此不必再去過那種心驚膽戰、刀頭舔血的亡命生涯了。

黢暗的夜色中,比閃電還要亮的光一閃,那是七件兵刃揮出之際發出的光。凌厲的殺招,狠辣的出手,完美的配合,不留餘地的攻擊,天底下,沒人能躲得過五人聯手的一擊!

單刀劈出的一剎那,五人的頭領已在後悔:不該讓老禿去斬趙長安的臉!雙鉤一揮一錯,會把他的臉搞得血肉模糊,無法辨認。到時,如何向太子殿下交待,這顆面目全非的頭顱就是趙長安?但不容他多想,七件兵刃已要斬中趙長安。

但五人卻微微一愣,他們仿若聽到了一聲自遙遠的某個地方飄來的清冷的嘆息,隨即,五人眼前便有一痕水氣飄起,伴著這痕水氣的是花,萬千樹清麗如夢、美逸如雲的花,不是杏花,而是梅花!在五人眼前,在如銀的月光下、昏暗的夜色中,靜靜地綻放!

瞬間,萬千樹清絕、麗絕的梅花,一層層、一樹樹、一片片、一叢叢,綻放出在這個世上無以倫比、美絕人寰的姿韻。但在這美輪美奐的萬千花樹之間,卻有一痕清冽的水氣在繚繞。這一痕水氣,隱隱的,淡淡的,若有似無,是被寒風吹斜的雨絲嗎?那麼惆悵,那麼凄傷,那麼無奈,透著徹骨的悲苦和哀涼。

緊接著,正被這平生從未見過的美景所迷醉,被那深入骨髓的悲苦所黯然的五人,均覺咽喉已被這種悲苦輕輕地撫觸了一下。猶如午夜情人充滿了柔情的指尖,又似遠方高樓上那一縷渺茫的歌聲……

這就是「月下折梅八式」予人的沉醉,銷魂的沉醉!這就是世間無兩的緣滅劍擁有的溫柔,致命的溫柔!

世間無論何人,只須看到這萬千樹美逸如雲的梅花,和那在花樹間縈繞的一痕清冽水氣,便再沒有了憂傷,辭別了孤獨,更遠離了痛苦。有的,僅僅是那一抹令人痴迷、沉醉、銷魂的悵惘和清涼。

六個死人凌亂地橫在地上,濃烈的血腥味瀰漫在清冷的風中,讓人窒息。但趙長安無所謂見,無所謂聞,只抱著愛人,僵直地跨過這些屍體,往山下行去。

才出去不遠,他就被塊山石絆了一下,身一傾,子青就要脫手。他大驚:啊喲,不能撒手,那樣會摔痛她的!急忙摟緊子青。於是「砰」的一下,他自己重重地摔倒了。這一來,背上和左肩的創口又流血了。但他並不覺痛,先忙看子青:「青兒,我沒摔疼你吧?」見她面色雖然蒼白,但卻十分安詳,唇邊掛著一絲笑意,這才舒了口氣,心想:青兒睡著了,自己得小心些,像方才那樣莽莽撞撞的,若再摔上一跤,弄醒了她,那可怎麼得了!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留神腳下,繞開那些坑窪不平之處,同時,還要時不時抬頭,看一看那些飽蘸了雨水的花枝,以防積雨滴下來,打濕子青單薄的紗裙。這一來,費的工夫可就多了。就這麼深一腳、淺一腳地,直待東方天邊一絲晨曦顯露,他才走到了半山腰。

饒是他萬分小心,還是又摔了幾跤,還好,每次都沒摔到子青,更沒將她驚醒。他雖早已疲憊不堪,但當人到了極累、極痛苦、極虛弱時,反而卻不覺著累,不覺著痛苦,也不覺著虛弱了。他只是緊趕,想快點兒回王宮去,等回到王宮,就好了!

正吊著一口氣掙命時,路邊似有人在喚他。他側耳,是風聲?苦笑搖頭:唉!今夜自己得與青兒重逢,太過歡喜,卻誤把那風過花林聲當作是人。這時,聲音又響起來了:「殿下,歇歇吧,這樣趕路,不累嗎?」

又是風聲!他不理會,仍筆直前行。喚他那人一怔:咦?怎麼啦?他居然會聽不見自己的聲音?

其實,方才當趙長安離他尚有百步之遙時,他就已望見趙長安了。他早算定,若要逃離,趙長安就只能走這條唯一的下山之路。是以,他並未上山去搜,而是守在這兒,以逸待勞。同時,又安排了二十名好手候在山腳下。諒趙長安再厲害,也決計不可能過得了自己的這一關,就算他衝過去了,山腳下還有二十個人在等著他呢!

儘管一切如他所料,當趙長安才一出現時,他仍嚇了一大跳。一時不敢確定,這個頭髮披散,滿身泥漿血污,眼神狂亂,懷中抱了個死人,一步一跌正向自己走來的人是誰。反正,無論怎麼看,這個狀若瘋子,瀕於崩潰邊緣的人,都不是趙長安!

他以前見過趙長安,即使是在他最沮喪、頹廢、絕望的時候,亦是風姿高雅,氣度雍容。可……那人怔怔地看著對方獃滯地向自己走來,他根本沒看見自己!若不是自己趕快往旁邁開一步,他就要撞上自己了,然後……他就過去了。

他不禁貿然開口,叫了一聲,可見趙長安不過猶豫了一下,復又前行。一時間,他倒疑惑了,這是玩的什麼名堂?莫非……驀地一驚:他早就發現自己了,故意裝出這麼一副狼狽萬狀的樣子來,好誘自己輕敵上當?可……自己若就這麼放他走了,卻似乎更加的不妥。他心一橫,不管了,今天就算兩人同歸於盡,但日後江湖中一提起來,能與趙長安浴血死戰的,竟是自己,能留下這萬世不移的名聲,就是死也值了。

一念及此,他不再躊躇,「呼」,一記大力開山掌疾拍趙長安後背,這一掌只用了五成的力。在出掌的瞬間,他心又虛了,怕對手會借力打力,反擊自己。

但這一掌順利極了,「啪」,如擊敗革,趙長安往前飛跌出兩丈遠,在半空之時勉強側身,右肩肘撞地,然後「吧唧」一聲,摔在一攤泥水中。

那人一愕之餘,大喜。從這一掌中,他已察覺對手綿軟虛乏,的確是油盡燈枯了。見對手在泥濘中掙扎,慢慢撐起身子,還喃喃地說著什麼,凝神一聽,竟是:「青兒,你看我多笨,又摔了一跤,還好,沒摔到你。」

他大奇,上前兩步,試探地問:「殿下,您看不見老夫嗎?」卻見趙長安側耳,望著一株在晨風中簌簌輕搖的杏花樹,笑:「唉,這山上的風真大,老往我的耳朵里灌!」舉起污臟不堪的袍袖,小心去揩子青臉上的一點兒泥跡,「我怎麼老是會惹得你哭?好青兒,莫再哭了……」

「嘭!」那人獰笑,一腳踹中跪坐的趙長安。趙長安傾倒之際,一口血噴了出來。他雖倒下了,雙手卻仍牢牢地抱著子青,且仍十分小心地不讓她的頭觸到泥水。

那人不禁停手,他雖懼怕趙長安,但所懼的是他高超的武功和無雙的智計。是以在奉命來截殺趙長安時,已存了必死之心。但未料到,趙長安竟已成了這副模樣!他一生中殺人無算,而為了完成主子交付的差事,再狠毒陰險的手段他都使過,婦人、小孩也沒少殺。但望著此時腳下側卧泥漿中,已與白痴毫無分別的趙長安,他卻下不去手了:這樣左一掌、右一腳地毆辱一個無一絲還手之力又神志昏聵的將死之人,算什麼本事?

他頗覺氣沮,一踢趙長安:「喂,起來,亮你的緣滅劍,用你的『月下折梅』劍法,跟老夫像模像樣地較量!發癲當不了死。」

趙長安痴望子青,一言不發。

「再不起來,老夫就卸掉你的膀子!」那人揮舞長劍,作勢便要斬落。

「哈!好了得的身手呀!原來,當今天下武功第一的,並不是趙長安,而是陸擎天陸大俠!」

那人一驚,身形陡振,長劍疾劃一個大圓圈,護住身前五尺處,同時已向後飛掠三丈:「誰?滾出來!鬼鬼祟祟的,算什麼好漢?」

「我當然不是好漢了,好漢才不會左一腳、右一腳的,猛踢一個快死的白痴。」

那叫做陸擎天的殺手游目四顧:周遭靜寂無聲,清冽的晨風中,只有萬千花樹在簌簌輕搖,一陣風過,離枝而飛的萬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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