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四十一章 滿樓荒唐言

石崇生獰笑,舉手就是三劍,長虹般的劍光一閃,已到了趙長安身前!趙長安上身端凝不動,只腳尖向後輕輕一滑,已避過了那閃電般的三劍。石崇生神色突變:「麗人行!怎麼你也會麗人行?」他雙腳錯動,連走幾步,擋住趙長安去路,步法竟也和趙長安一般靈動飄逸。趙長安笑笑不答,但眼中微露詫色,似是也在奇怪:他怎麼也會麗人行?

石崇生又狠刺過來五劍,趙長安向左疾掠,要避開,但石崇生極其熟稔他的步法,腳步斜滑,擋住去路,同時劍芒暴漲,將他身周三尺內的地方全都罩住,令得離二人最近一張桌的客人忙不迭起身,躲避那令人驚悚的殺氣。

二人在樓中飄忽遊走,身形如兩隻穿花的蝴蝶般優美動人,衣袂飄飛,衫袖輕揚,讓人看了,直疑二人不是在作生死決鬥,而是在相對而舞!

一小會兒工夫,就連不懂武功的沈瘦菊都瞧出來了,若只論步法,倒是石崇生還要更高妙一些,無論趙長安往哪個方向去,如何閃身,石崇生總能搶先攔在他面前,以劍封死他的去路。

只幾個來回,趙長安也明了了這一點。突然他像平常一樣連連後退,直退到放著「寒潭香」的桌旁,又端起了一隻琉璃盅,足下輕滑,還是麗人行步法,但這次卻輔以深厚無比的內家真氣,於是他的身形立刻就變得如驚風般迅疾。

石崇生明明清楚他這一步要往何處去,也知該如何阻截,但還是遲了一步,不但步法遲了一步,太玄劍也遲了一步。趙長安就在這一眨眼間,從他身側輕盈地掠過去了。

他擎著琉璃盅,站在欄邊,一陣風過,吹動他的數層衫袂,使得他整個人都臨風翩躚。他笑眯眯地望著氣急敗壞、持劍向自己橫削的石崇生,曼聲吟道:「黃菊枝頭生暮寒,人生莫放酒杯乾。」

正為自己剛才的言行而後悔不迭的甄慶壽,只覺臉上又是「啪」的一聲脆響,與此同時,後頸已被人拿住了。他不由自主地張嘴,一道酒泉又直灌而入,將他才被打落的幾枚牙齒、鮮血,和著酒水,又全衝下了喉嚨。

而這時,趙長安已到了三丈開外的紅地氈上,接著吟道:「風前橫笛斜吹雨,醉里簪花倒著冠。」皇菊盛放的七八枝花中,已被他摘下了一枝,頭都不回,反手一插,那枝怒放的菊花,已簪在了如附骨之蛆般在他身後窮追不捨的石崇生頭上。

突然,樓中爆發出一陣大笑,左眼已腫得睜不開的甄慶壽凝目一瞅,方見不知何時,石崇生頭上的朝天冠已被簪反了。

反著的冠、斜插的花,加上石崇生半邊紅腫的臉頰,和著他抽搐扭曲的面肌,明亮的燭火下,這情形,說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雖然已恨極了趙長安,甄慶壽眼望此等奇異的「景色」,也不禁笑了。但一笑之下,牽動頰上痛處,忙抬手去撫,但未等摸到臉頰,那一抹輕靈飄逸的白影又到了眼前。又是一記耳光,又是一巨盅「寒潭香」!這巴掌一挨,甄慶壽口中便再無一顆牙齒剩下了,和著酒,吞下自己的牙齒和血,他腫得烏七麻黑的臉上,鼻血與眼淚齊飛,緊接著,胃一抽,「哇!」吐了個烏煙瘴氣。

「好啊!假王拚命救不得,唯見血淚相和流!」趙長僖歡呼。

「唉……唉……這小十一,竟把《長恨歌》改成這樣!」一個花白頭髮、穿華貴錦袍的老者搖頭。

「王爺,小弟倒覺得,十一郎改得甚好,和今夜的情景極是相融!」老者身邊一華服中年美男子笑道。

「不過,善王爺,庄侯爺,依本郡王看,十一郎的詩改得再好,也沒有世子殿下的身法好!」另一人贊道,「你們瞧,他既能閃避假王的劍招,又能掐住姓甄的脖子灌酒,還能簪花在假王頭上,同時,還妙改了黃山谷的詞。這樣一心幾用,當今世上,真正也就只有他,才會有這等本事!」

三人一齊點頭:「原來,當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今天,才知這個假福王,什麼功夫一流、文才無雙、與十九郎齊名,真正是浪得虛名!」其實,三人均知石崇生的身份不假,但既恨他狠毒殘忍,又厭惡他仗勢欺人,且為趙長安免禍計,故三人全只道他是假冒的。

石崇生兩眼血紅,但不知為何,無論他如何拚命,劍尖始終只能貼著趙長安的白袍,始終無法再刺進去一分。眾皇子王孫幾曾見過如此精彩而又解氣的打鬥?無不前仰後合,更有多人連連拍桌踹凳,為趙長安助威叫好。趙長安微笑,後退,慢吟:「身健在,且輕狂,舞裙歌板盡清歡。」

甄慶壽又著了一耳光,又是一盅「寒潭香」,這下,他臉上流的,已分不清是眼淚、鼻涕,還是鼻血了,而石崇生頭上則又多了兩枝皇菊。那般艷麗嬌媚的菊花,映襯著他已變形的面容,愈增其滑稽可笑之態。就連躲在一旁,見趙長安摘取皇菊而心痛得要落淚的沈瘦菊亦不禁笑了,低聲詛罵:「該!活該!」見又一枝皇菊插在了石崇生的鬢角,老人笑著,舉衣袖擦眼睛,「唉!摘吧,摘吧,把這花全替老朽插到這兔崽子的頭上去!」而樓口,則擠滿了樓下趕上來瞧熱鬧的各色官員。

甄慶壽臉上已腫得眼睛都找不到了,加上縱橫滿面的眼淚、鼻涕、鼻血、口水、酒液及嘔吐物,真是慘極,也狼狽至極。而石崇生頭上這時已簪滿了皇菊,他雖拼盡了全力,可就是刺不到趙長安,兼之這晚喝了太多的酒,一路狂奔,滿頭、滿臉、滿身的熱汗,正氣喘不已、力不能支之際,忽踩到地上的一塊寶石,一個踉蹌,就往後倒。

但未待跌個人仰馬翻,他已被人扶住了,扭臉一看,趙長安正笑吟吟地瞟著他:「黃花白衣相牽挽,付與世人帶笑看。」

而這時,兩人又到了甄慶壽跟前。早已氣得發瘋、痛得發昏、丟人亦丟到家的甄慶壽見白影竟又飄過來了,血脈賁張,狂嚎一聲,右腿前踢,左腿緊跟而至,一式凌厲兇狠的「無敵連環鴛鴦腿」已踹向趙長安。

他武功雖遠不及趙長安,但亦是個一等一的好手,特別是雙腿上的功夫極為了得,江湖中一提起甄小侯的「無敵連環鴛鴦腿」,無人不知,無人不曉。此時他急怒恚恨,這一踢使盡了平生功力,雙腿未到,一陣罡風撲面先至,呼聲大作。剎那間,趙長安的白袍、石崇生的毛裘、桌上的杯盞,連同幾張椅子都疾向後飄,連石崇生的掌中劍亦被這一陣罡風吹得偏朝了一邊。

趙長安冷笑,一把推開石崇生,咬牙道:「讓你踹本宮的婕妤!」也不見他如何作勢,雙手隨隨便便地一下,就已把那又狠又猛的一雙腿凌空扣住了。他隨即變扣為拍,在甄慶壽雙腿的膝蓋上輕輕一下,滿樓人縣聽得「咯喇咯喇」一陣令人心悸牙磣的骨裂聲,然後,「砰!」已痛得暈迷的甄慶壽重重摔在了樓板上。

有精通武功的人一望便知,甄慶壽的雙腿表面雖完好無損,但腿骨已全碎成了寸許長,他這一輩子是再也甭想站立行走了。且這一拍還融合了渾厚的內力,震散了他的奇經八脈,他的一身功夫,也給廢了。

眾人眼中所見、耳中所聞的趙長安,向來都是雍和有禮、溫柔敦厚,從未見過、聽過他亦會發怒,且一怒如斯!眾人均想:甄慶壽雖然卑劣,但只是毆辱一番,給他個教訓也就是了,何況,他還是世襲一等侯。趙長安把他弄成了殘廢,這個禍闖得不小!饒是皇上如何寵他,今夜這一款擅傷朝廷重臣的罪名,他只怕是逃不過去了。

趙長佑、趙長僖先也是樂不可支,但見甄慶壽重傷倒地,頓時也驚呆了。而石崇生滿腔的恚怒,當即化成了遍體冷汗,驚駭之餘,不禁停步,踟躕不前:可……他對自己顯然還是忌憚的,否則,若論「擅殺宸王宮婕妤」一罪,自己才是正主,可他卻只敢痛毆甄慶壽,再不碰自己一下。

這時,卻見趙長安又東倒西歪了起來。他深一腳,淺一腳,似是想找張椅子坐下,「嘭」,與一個正從樓口進來的人撞了個滿懷。來人倒退一步,沉聲叱責:「放肆!你怎麼醉成了這樣?」

他身後跟著一大群皇宮太監,領頭的是包承恩。包承恩往來人身畔一立,一揚拂塵:「太子殿下駕到,眾臣工跪下參見!」

所有人忙都跪伏於地。而趙長安卻醉得一發厲害了,擺擺手,嘟嚷:「起來……都……起來,本宮不是太子,無……須多禮。」乜斜著醉眼亂瞅,總算找見了一張椅子,於是四仰八叉地往後一仰,坐下,十分愜意。

見他竟敢如此,趙長平氣沖斗牛:「宸王世子,見本宮敢不下跪?你的膽子,未免也太大了吧?」聲雖不高,但蘊含的威脅恫嚇,卻是誰都聽得出來的。

趙長佑只聽得渾身發冷,見趙長安仍滿不在乎地晃蕩著兩腿,忙膝行數步,扯他的袍襟:「十九郎,快醒醒,太子殿下到了,快跪下參見。」

趙長安側頭:「世子殿下?我……就是世子,又……又何必拜他?」見他如此憊賴,趙長平還真拿不準:他是真醉了,還是裝醉?可他若不跪,自己如何傳宣皇帝召見他的口諭?他命令包承恩去弄點解酒藥來。

包承恩雖也極機敏能幹,但一時半會兒的,卻上哪兒尋解酒藥去?正沒作理會處,卻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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