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七章 費盡移山力

皇帝凝視他瞬間發白的臉色,冷笑道:「好!好籌劃,好安排,好計謀!你瞞得朕好!你耍得朕好!」趙長安僵立當場,茫然無措。

「行刑的時辰向來都在午時三刻,而天牢在城的西門外,距刑場有十里,從牢中提取犯人,當在辰時二刻。到時,你就請寧致遠帶同人手,分成兩路,一路於辰時三刻,到南門外十里的衛橋旁守候,等揚州、金陵兩地的人犯解到時,把七犯截下,把押送囚犯的官員、衙役先制住了,等事完後再放走。另一路巳時埋伏在景運門外的少陵原,專救從天牢押來的七人。然後把獄吏的公服換到自己人身上,再把調了包的七人押赴刑場。等午時三刻一到,你這個監刑大臣下令一刀斬訖,到時,神不知鬼不覺地,就救了那七人。」他每說一句,趙長安的心便往下沉一分,未等他說完,趙長安已如墮冰窟,渾身冰涼。

皇帝睥睨他灰白的臉色,笑道:「哈哈,我的好年兒,你竟是早就被人家給囫圇賣了,還蒙在鼓裡呀?說話呀,朕最寵信的好世子!你究竟是怎麼了?」

他犀利的目光如兩柄鋒利的快刀,割得趙長安麵皮生疼:「這一趟出去,你中了什麼邪了?居然連這麼荒唐透頂的蠢事都做出來了?這七個反賊要殺你,你卻處心積慮、機關算盡地要救他們?你傻了?瘋了?憨了?痴了?仗著朕的寵信,竟敢欺君?欺君!這是什麼罪名?你難道不比朕清楚?」

他怒吼,戴著七八枚寶石戒指的右掌猛擊龍案,一下比一下響,一聲比一聲驚人,靜寂的暗夜中,只聽得殿內「啪啪」大響,那雷霆震怒的威勢,令殿外侍立的一眾太監無不面無人色,戰慄失次。

「是不是做濫好人做上了癮?不分青紅皂白,是個人都要救?你以為你是誰,救苦救難的菩薩,普渡眾生的如來?戲耍朕?朕活了四十幾年,還是第一次,遇見竟有人敢這樣目無君主!」他越罵越怒,越想越恨,霍地起身,繞過龍案。趙長安雙膝不由自主地彎了下去,低頭,囁嚅道:「皇上息怒。」

「息怒?最寵愛的世子居然也欺騙朕,你讓朕怎麼息怒?那些文臣武將,他們欺哄朕,要麼為名,要麼為利,要麼求享福,要麼想免災,你居然也干這種悖亂昏聵的勾當,為的又是什麼?」皇帝指尖狠戳他的額頭。

「皇上恕罪!」他伏在地上,連連磕頭。皇帝恨鐵不成鋼,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趙長安心念電轉:這次救人一事,是在哪兒出了岔子?竟令皇上知曉了全盤的計畫?為今之計,須設法儘快通傳寧致遠,讓他快跑,可七人又怎麼辦呢……

「求朕饒你?可以,等下到刑場,只要你正兒八經地拿出魄力來,把七人一刀一刀地剮了,到時,你再說讓朕饒你恕你的話也還不遲!」

趙長安腦中忽悠一下:自己仍可去刑場監刑?他想起了晏荷影說過的話:劫法場!對,不如劫刑場!雖然計畫敗露,今日的刑場上,禁衛定會比平日加倍森嚴,但以自己監刑大臣、宸王世子的身份,誰也料不到,自己竟會有此匪夷所思的舉動。想來,劫刑場自己仍有五成的勝算。不過,這樣一來,自己的王世子可就甭想幹了,倒要做了那亡命天涯的逆臣賊子。但兩害相權取其輕,總比被天下人唾罵為魔頭畜生強。可……娘和荷影卻無法顧及了,這也無妨,等風波平息後,自己再潛回京來……

皇帝喝道:「你還不承旨?還要回護他們?」他不敢承旨,等下他要劫刑場,怎麼還能承旨?

皇帝見他雖然驚慌,但那慌亂卻不是由於已犯下的欺君之罪,而是因為事起突然、不及防備的慌張,且無論自己如何催逼,他都不肯答應凌遲處死那七人。他一愕,大怒:分明是自己把他寵壞了,他才會如此大膽。他心地仁善,這本是件好事,但若善到好惡不分,甚至於欺君,於他卻是有百害而無一利。

哼!皇帝心中冷笑,今天無論如何,非壓服了他不可!否則任由他這樣鬧騰下去,終有一天,等他做出了那更不得了的「大事」時,自己再想回護他,就千難萬難了。

這時聽前方大慶殿殿階下,贊禮官的傳宣聲響起,皇帝知已到了早朝時辰,冷冷地道:「你欺君在先,又抗旨在後,兩款罪名,等處死那些反賊後再議。現先上朝,別讓眾臣工久候。」說完向殿外行去。趙長安忙站起,跟在他身後,急速籌劃:怎麼才能帶個信出宮去,讓寧致遠他們趕快逃走?另救了七人後,自己怎麼帶著他們離開京城?但惶急間,一點兒主意都沒有。

二人被眾太監、宮女簇擁著進了大慶殿。皇帝登上丹墀,在寶座上坐下,趙長安歸入到已魚貫進入大殿的臣工的隊列中,隨著百官,向皇帝三跪九叩,山呼萬歲。待眾大臣站定,皇帝掃了一眼黑壓壓的群臣,問:「刑部尚書王玄斌來了嗎?」

王玄斌忙出列稽首:「啟奏皇上,臣在!」

「這次,三法司會審七犯行刺一案得以順利審結,你的功勞可不小啊!」

王玄斌一喜:定是方才趙長安已為自己說過了好話,現在皇帝要論功行賞了,忙再次稽首:「皇上過獎了!這一是臣的本分,臣不過輔佐宸王世子殿下千歲審案,真正令七賊俯首認罪的,還是殿下千歲,臣不敢叨天之功。」

他這話倒是實情,七人才押到時,俱是一副凜然不懼、視死如歸的氣概,一看便知是那種極難對付的狠角色。但趙長安在天牢的籤押房中,也不知與他們說了些什麼,在後來的會審時,七人竟然很痛快地就坦承不諱,使王玄斌及三法司的官員不費吹灰之力就審結了這樁謀逆大案。他對趙長安佩服不已。

「哦?你倒是謙讓,不過……朕向來賞罰分明,該賞不賞,那以後卻如何教大小臣工用心儘力?來人呀!」皇帝咬牙笑了,「杖責王玄斌三十棍!」

「啊?」王玄斌及一殿大臣全愣住了。趙長安一驚,急忙越眾而前,但方躬身開口:「皇上……」

「再加十杖!」皇帝俯視群臣,對他連正眼都不瞟一眼,「再有求情的,說一句,加十杖!」

片刻殿外進來了行刑校二十人,著黑衣,執刑棍,林立於大殿正中東、西、北三側,圍住王玄斌。待司禮太監宣示了皇帝的口諭後,監刑太監立於丹墀下左,行刑校立於右側,下尚有紅衣聽差十數人。行刑校四人上前剝去王玄斌的朝服,兜頭套上一件污穢不堪的囚衣,將震驚不已、仍未回過神來的他用麻繩自雙肩以下縛牢,使其不能轉動,再把他的雙腳捆緊,由四名壯漢從四方牽拽握定,只露出他的後股及腿部,使他摔伏在地,顏面朝下。左右厲喝:「擱棍!」於是兩名行刑校上前,將刑棍擱在他的股上,監刑太監尖喝一聲:「打!」

一杖下去,本想咬牙硬挺的王玄斌便大聲慘呼了,三杖一過,監刑太監又喝:「著實打!」又是兩杖打過,換另一名行刑校,仍如前一般大喝,每喝一聲,環列四周的眾人同聲應和,喊聲驚天動地。

群臣驚怖於皇帝的雷霆之怒,相顧失色。許多人在才打第一杖時便渾身僵硬了,更有平日與王玄斌交好的,兩股都顫抖起來。而王玄斌則痛苦難忍,凄聲慘嚎。因全身被綁縛牽拽得不能動彈分毫,他只得將頭臉用力撞地,鮮血和著被撞落的牙齒塞滿口中,僅止十杖一過,他下頜修剪得十分整齊的花白鬍須,便全被地下的金磚磨脫了。

趙長安手足戰慄:四十杖一打,他即便不死,也必會卧床數月,身殘體敗。此次救人一事,自始至終他全不知情,這時皇上毒打他,用意極為明顯,就是逼自己答應凌遲處死七人,可……可……自己若答應,那不是明知故犯,再欺一回君了嗎?

正當他心急如焚、惶然無措之際,見皇帝對立於王玄斌頭前的包承恩一使眼色,包承恩會意,雙腳腳尖向里微微一偏。一見這個動作,他如雷轟頂,魂飛魄散,疾搶上幾步,跪倒丹墀下,「咚咚咚」以頭撞地:「皇上,別打了,別再打了,臣接皇上的旨,臣遵旨!」除了他及皇帝,沒人知曉,他要遵的是何旨?

皇帝睥睨著他,陰冷地笑了:「現在才來遵旨?你就不嫌太遲了一點?」正當其時,「嗷」的一聲,緊接著慘叫聲陡然而止。然後杖打聲及行刑校的喘息聲也都停下。一時間,寬廣的大殿內靜得疹人。包承恩躬身趨至丹墀前:「萬爺歲,犯官王玄斌咽氣了!」

「嗯,拖出去!」皇帝斜睨渾身哆嗦的趙長安,「傳朕旨意,擺駕刑場,今天,朕要親眼看著宸王世子下旨處死亂賊!」又側目,「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有的人最好別起那些荒誕不經的念頭,做那些大逆不道的勾當。不然,不須朝廷大軍出動,那些亂賊的九族,朕指顧間就可滅了。到那時,不是朕無仁君之心,而是有人有不臣之意!」然後由包承恩攙著,下了踏腳,往殿外行去。

面色如死的趙長安掙紮起身,傴僂著腰,隨戰慄失次的大臣們一同出了大慶殿。

刑場設在城東鬧市的一處十字街口。之所以選這麼一個人來商往的嘈雜熱鬧之地,為的就是在行刑時,要讓儘可能多的平民百姓得以領受朝廷的律令之威,以起到震懾民心的作用。這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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