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六章 瞞天欲過海

待晏荷影由六名宮女引導著,進到趙長安母親、王太后尹梅意的寢殿——嘉年殿時,見尹梅意、趙長安、「小魔女」都已等著了。見她進來,耶律燕哥尖聲怪氣地叫:「哎呀,哪兒來的一個天仙姐姐?還好,有太后娘娘在這裡,咱們倒也不怕被她比下去。」這話明著誇讚,實則挑撥。但尹梅意卻是一怔,隨即笑了:「原來,姑娘就是永福郡主呀!」趙長安目光一閃:「娘見過她?」

尹梅意笑睨愛子:「三個月前的一天夜裡,她曾來這兒找過你。」招手,「孩子,過來,讓我好好瞧瞧,三個月不見,你出落得越發俊俏了。」不待主子發話,宮女早將一張椅子搬了來,晏荷影移步近前,便坐在王太后身旁。耶律燕哥冷眼看著,老大的不舒服。

這時,侍立尹梅意身後的煙荷吩咐「傳膳」,近侍宮女照樣向守在明殿上的宮女道一聲「傳膳」,殿上宮女又把這話傳給鵠立殿門外的宮女,然後再傳給殿階下的御膳房太監,就這樣一直傳進了王宮膳廚。不等回聲消失,一隊太監抬著大小四張膳桌魚貫而入,擺好膳桌,近侍宮女在四人面前各奉上一盞清茶。耶律燕哥端起來就是一大口,卻見趙長安、尹梅意只淺抿一口,隨即側頭,將茶水吐在一旁宮女托著的漱盂中,原來,這茶只是漱口用的。此時殿內殿外總有近百人在侍奉,但人人屏息肅立,連一聲咳嗽都聽不到。

耶律燕哥不意出了個丑,愈發不快。這時,宮女們撤去茶盞,再奉上一盞茶,這才是喝的茶了。然後布置碗、碟、牙箸等,接著一隊太監捧繪金龍朱漆食盒,到殿門外站定,再由宮女接過,端至案前。煙荷吩咐:「打碗蓋。」六名宮女上前,將盒蓋一一揭開,把內盛的各色天家珍餚一一陳設案上。

耶律燕哥不敢再冒失,瞟見尹梅意、趙長安並不拈箸,卻有四名宮女各端銀盤,執鑲銀象牙箸,將所有菜肴各夾取了一小份置於盤中,隨即退到一側,默不做聲地吃了下去。

她不耐煩了:「哪來的這麼多啰里啰嗦?我如果下毒,會這麼蠢嗎?」尹梅意微微一笑:「這是宮裡頭多少年來的老規矩了,從我進宮就是這樣,祖宗的家法,怎能隨意更改?」

耶律燕哥冷笑,一瞟案上的十幾樣菜肴,又皺眉:「怎麼,宸王宮吃飯,就拿些這種粗瓷破碗呀?我們宮裡頭從來用的可都是金碗玉盞,而且就這幾個小菜,可叫人怎麼吃呀?在我那兒,就是最下等的宮女,一餐飯也總有二三十個菜的。」

尹梅意驚奇地問道:「哦?原來,延禧郡主來京前也是住在宮裡的?」耶律燕哥一怔,方意識到說走了嘴:「哦,我……我剛才是順嘴亂說哩!」尹梅意端起汝窯瓷碗:「左右不過一隻碗,何必使金器,沉甸甸的壓手?我使慣了這些青瓷,倒也不覺得有何不好。況平日就我和年兒用膳,」笑視一眼發怔的愛子,「不過三五個菜,也就足夠了,今天是聽說來了兩位貴客,我這才吩咐多加了幾個菜。」

她輕言細語,耶律燕哥卻如芒刺在背:自己到王宮已經多天了,可王太后竟毫不知情,太欺負人了!當本公主什麼人,來投親告幫的窮鬼嗎?而聽她的口氣,自己方才的一番言語,徒顯得自己是個暴發戶。她又羞又怒,卻再不敢亂說話,遂低頭悶聲吃飯。

這邊尹梅意微笑著,問晏荷影是怎麼找到趙長安的。晏荷影吞吞吐吐,頗有一言難盡之感。趙長安介面道:「娘,她是太子殿下帶進京來覲見皇上的,現暫住我們這兒。」

尹梅意瞥了愛子一眼:「哦?是嗎?原來……皇城裡,已經沒有安置她的地方了?」言下之意,自是笑他的言不由衷。她稍頃,隨即又問趙長安:「年兒,你已經會過長生殿新來的女史官了?怎麼樣?」

趙長安不覺有氣:「不怎麼樣!」

「你這孩子,怎麼這樣?這個女孩子,娘一見就喜歡,她不管長相、性情、文采,還是做事、應對,都特別出色,年兒你說是不是?」

「娘要喜歡,孩兒就讓她來服侍娘。」

尹梅意道:「娘這兒的人手早夠了,你那裡一個宮女都沒有。女孩子心細,又會照料人,有些活,還是得有個女孩子來做更穩妥些,現有這麼好的一個人替娘照顧你,娘怎能再要了她來?你就留下她,自己好好地使吧!」趙長安忽抬手,將碗中所余白粥一氣喝盡,動作魯莽,為的只是遮住對面那束尖利帶刺的目光。他放下碗,想了想:「娘,三個月前,永福郡主曾來找過孩兒嗎?」

尹梅意點頭笑道:「是啊!人家為了找你,巴巴兒地扮成了一名宮裡的侍衛,還帶來位保鏢,幸好誤打誤撞地到了娘這裡,要萬一被巡宮的侍衛抓住,又要生出好些麻煩。」

「還來了位保鏢?」

「嗯,那位保鏢,人才可齊整了,依娘看,倒一點兒都不比你遜色呢……」尹梅意遂將那日晚間的情形約略敘了一遍。趙長安只聽幾句,已然明了那位「保鏢」是誰。他舀一粒蓮子人口,淡淡地道:「現在世道不太平,找個保鏢也是應該的,孩兒今天就差點兒被一幫刺客殺了。」尹梅意大驚,手中牙箸落地:「有人要殺你?」站起,就要趕到愛子身邊檢視。趙長安已先一步到了她椅前:「娘,沒事,那七個人沒傷到孩兒的一根頭髮,娘不用擔心。」

尹梅意麵色猶白:「七個?都是些什麼人?」

「都是當今豪傑,其中兩人還是四海會分會的堂主。」話方出口,就聽晏荷影低呼了一聲。他眼風瞟處,見她面色憂急,一雙美目死死地盯著自己,他只作未見,將整件事向母親簡要地敘了敘。

尹梅意緊皺雙眉:「既然你也沒被傷著,莫如就放了他們吧?」趙長安搖頭:「他們犯的是十惡不赦的大罪,怎麼可能放?不但不能放,而且還要明正典刑,凌遲處死。」

一聽「凌遲處死」,尹、晏、耶律的臉色都變了——尹梅意是慈心為懷,不忍有人受這種酷刑,儘管這些人是要謀刺自己的獨生愛子的;而晏荷影則是心急如焚,來回自問:怎麼辦?自己該如何設法,才能救七人?而耶律燕哥則喜動顏色:「太好啦,長安哥哥,我砍頭剁腳、剝皮絞勒的刑都見過了,可就是沒見過這種一刀一刀慢慢剜割的大刑。等行刑那天,你可一定要帶我去瞧瞧啊!」她一臉的心馳神往,「從到這裡,真正悶死我了,現能一次就看見七個人是怎麼慢慢兒地被剔成一副骨頭架子的,哇,太過癮了!」

她話未完,殿中人已無不皺眉。尹梅意一瞥愛子,眼中隱現責備:怎麼你把這種人也帶回來了?趙長安垂頭:「孩兒倒也不是非殺七人不可,可實在是獨力難支,唉,若是外面能有個人,譬如說,四海會什麼的在外策應,那倒興許還能籌出條救人的道來。不過,」他搖頭,「唉,算了!投我於荊棘,報之以瓊瑤,那樣做也實在是太荒唐了。」

他一席話說得顛三倒四,尹梅意沉了臉:「混賬!生殺大權,操之於上。七人就是該放,也切不可草率從事。」她霍然起身,「唉!罷了,孩兒大了,自有主張,娘也管不了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也不用飯後的第三盞茶漱口,拂袖出了右配殿,向後殿行去。

趙長安不敢辯解,放下鑲金嵌玉牙箸,對耶律燕哥、晏荷影道聲慢用,然後也起身出了嘉年殿來。

長生殿緊依著嘉年殿,他到長生殿殿門前時,吩咐侍立的眾太監,等一會兒除晏荷影,其他人全不許放進殿。一太監小心翼翼地道:「啟稟世子殿下,那位延禧郡主見天兒都來……」

「就說我已經歇下了。」在眾太監的喏喏聲中,他進到中殿,順手從書架上抽了一冊《梅溪詞》,但卻是翻而不看,心有所思。

片刻,聽殿外尖聲傳宣:「永福郡主玉安!」隨即一陣細碎的腳步聲,直到書案前才停下。他瞟著案上的那方白玉雕龍鎮紙:「永福郡主這會兒來,有什麼吩咐?」

晏荷影冷笑:「哦,原來剛才殿下那些前言不搭後語的嘮叨,都不是說給我聽的?那我現在跑這兒來,倒有些自作多情了?」他明白現在不是意氣用事的時候,忙自道不是,並請求晏荷影施以援手,助他相救七人。對於這個請求,晏荷影當然是巴不得的,但對他卻顧慮重重,當下只以言語試探。

趙長安耐心解釋:雖然表面上看,他有權有勢,可由於自開國以來,朝廷對眾王爵、駙馬的防範就很嚴密,而他為了避嫌,也從不參與政事,是以現在手裡連個可供奔走傳信的人都沒有。為此他想請晏荷影聯絡寧致遠,群策群力,共同救人。

本還想再頂他幾句,可看他言真意摯,她的心一下子就軟了,當下問他打算怎麼救人。原來,他打算找七名死囚來,李代桃僵,將上官輕寒七人暗中調換出來,然後把調了包的七犯押至刑場,他既主持會審,自也是監刑的官員。他深知,只有取得她的首肯,事情才能辦成,於是,他將整個計畫事無巨細地都告訴了她,以換取她的信任。

「到時候,也不搞什麼凌遲處死了,只要把七犯斬訖,就功德圓滿了。不過,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還是很麻煩的,首先就要找七個死囚來,還好,前些天我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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