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五章 劫運入天牢

王轎到刑部衙門外,侍衛請堂門外的眾衙役入內通稟。稍頃,從裡面奔出一群人來,豈只是王玄斌,整個刑部當日當班的大小官員都迎出來了。趙長安這時已下轎,立在青石階下,不待眾官員下跪,便搖手:「別磕頭了。」

他倒是禮賢下士,大冷的天,不願花白鬍須一大把的王玄斌及眾官員在硬冷的地上跪倒爬起的折騰。可眾官員可不敢領這份情,紛紛跪倒,亂糟糟地行了參拜的大禮。若只以爵位論的話,王玄斌的身份還要略高於趙長安。但朝中文武百官但凡還有點兒眼色的,誰又敢真只拿他當一位世子看待?

王玄斌側簽身子,將他迎進刑部大堂。趙長安也不客氣,坐了首座,待眾官員皆坐下了,方問七名重犯是否都已解到。王玄斌側坐躬身,道都解到了,現已押在天字亥號、寅號、甲號等七間囚牢內,並派了二十八個最能幹的牢役看守。另禁軍殿前司、都虞侯何文會也派來四百兵丁,協同把整個天牢的所有出入道路都封死了,七人插翅難逃。趙長安一聽,他竟如此精明能幹,暗暗叫苦,但卻立刻現出一副欣慰滿意的神情來:「早聽說王大人為官恪盡職守,辦事幹練明達,是出了名的能員,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這七犯狂悖犯上,竟敢在御前謀刺於我,是可忍,孰不可忍!現既然王大人安排周密,籌劃妥當,不會令他們逃逸,那我就放心了。不知三法司會審,日子定的是哪一天?」

王玄斌得他褒獎,面生金光:「隨七犯一起送到的還有聖諭,會審的日子,皇上定的是四天後的九月初九。這次會審,皇上特讓殿下主持,臣等不過從旁襄贊,一切安排,臣等皆聽從殿下裁奪。」

趙長安心念電轉:「安排?一時半會兒的也還談不上,現下我想先去看看那七名人犯。」王玄斌吃了一驚,忙勸:「殿下,那裡面穢氣太重,殿下的萬金之體怎能去那種齷齪的地方?」

「無妨。在東京這麼多年了,我還從沒進過天牢。今天便去開一開眼界,長一點兒見識,王大人這就陪我一同前去,如何?」

王玄斌被這異想天開的命令難為住了:天牢里非但污穢髒亂,且惡臭熏人,便是自己到任刑部三年,也從沒進去過。貴人自幼錦衣玉食,安富尊榮,那種地方別說是看,便是那股子味道,熏也會立刻把他熏背過氣去,自己縱渾身是膽,也絕不敢讓他進去。他素有機智,略一沉吟,已有了應對之策:「殿下,那裡面太過擁塞,殿下先坐坐,容臣把七犯押到天牢外的籤押房中,再讓殿下過目?」

「哦?」趙長安側目,微笑道,「王大人無論如何也不肯讓我去,莫非……」王玄斌只得在心中嘆了口無聲的氣:「殿下,不知您要先提何犯?」

趙長安立刻道:「把七人全押在一處,這樣也省了我許多口舌。」王玄斌即刻命刑部司官遵旨辦理。過了一盞茶的工夫,前來回報,七犯均已押到了最大的一間牢房內,貴人和眾大人可以提審了。

於是眾人出刑部登車轎西行,出南薰門,左轉右折,待到一處人跡罕至的偏僻所在,下車轎,進了一座青石高牆壘就、禁衛森嚴的大門,穿過兩座天井、幾排籤押房,最後才在一面青黑條石築成的圍牆前停下了。趙長安抬頭,見這牆高十餘丈,牆頭上栽著荊棘鐵刺,心思:這麼高,就是只鳥也飛不進去,何況人?

王玄斌將一塊鐵牌遞與幕僚,幕僚將鐵牌從鐵門上的一扇小窗遞進去,又過半晌,鐵門方開啟。

眾人進去,裡面是一排排禁軍,分立左右。再往前二十步,又一道青石牆橫亘面前,這道牆比第一道更高,門亦更厚更重。這次除趙長安、王玄斌及幾名品級較高的官員,餘人全被攔下了。趙長安皺眉:「怎不讓他們進來?」一指自己的侍衛。

王玄斌賠笑:「殿下,朝廷律令,天牢乃關押極悖逆兇惡的要犯所在,為防有喪心病狂之徒沖獄劫人,從來對進入此門的人就有限制。」趙長安笑道:「哈哈,僅只不讓人進,也不是良策。若有那不要命的強沖了進來,又如何防範?」

「殿下慮的是。不過……」王玄斌一指門內的又一堵高牆,「殿下請看。」順著他的手指,趙長安見那牆上離地三丈高處,開著兩排一尺見方、錯落有致的小孔。他心念一轉,已知怎麼回事,但仍問:「這是什麼?」

王玄斌答道:「這是箭孔,平時只做監視瞭望用,但若真有吃了熊心豹子膽的,敢衝進來,那這些孔內便會萬箭齊出,嘿嘿,到時候,那些惡徒連想劫之犯都沒見上,自己先就斃命於斯了。」

趙長安微笑,點頭嘉許,跨入箭牆內。甬道陰暗霉濕,石壁上插著的火把晦暗不明,把每個人的臉都映成了慘碧色。一陣凄風刮來,寒氣立刻穿透眾人肺腑。若非長官在前,王玄斌身後的幾名官員真會立刻掉頭衝出甬道,一輩子也不再進來。

好不容易行到盡頭,卻又是兩扇巨大的鐵門擋住去路。那門濕膩膩、滑溜溜的,舉頭不見門首,連王玄斌也覺頭暈,彷彿這門隨時都會倒下來,將自己砸成一攤肉泥。他不自禁向後連退了好幾步,舉袍袖一拭額上不知何時滲出的冷汗:「殿下,這就是天牢的第一道門!」趙長安一怔:「這才是第一道門?」

「是。聽下人說,從這兒進去,裡面還有三道門。」

「怎麼叫聽下人說?」

王玄斌囁嚅:「實在是……這門裡的氣味太惡重了一點兒,臣三年前到任時,倒也曾想進去看看,可那氣味……臣只好就出去了。」

「嘎!」牢門慢慢啟開,立刻,一股陰濕、霉濁,並夾雜著血腥的味道,從門縫裡死命擠了出來,氣味如此濃烈熏人,王玄斌及幾名官員當即被刺激得流出了眼淚。門內又是一條甬道,深不見頭。

趙長安舉起寬大的袍袖掩住鼻子,勉強舉步,跨進門裡,但王玄斌等人卻躊躇著,杵在原地不動。他一進門,立覺如一腳踏空,跌進了腐屍堆里,直欲窒息。他急忙轉身,一口氣衝出甬道,又出了第二道箭、牆,始長長地舒了口氣,就這片刻工夫,只疑自己已到地獄中去走了一遭。他對尾隨跑出來的王玄斌苦笑,令他將七人押至籤押房候審。王玄斌暗舒了口氣:「是,臣遵旨!」

粗如兒臂的柵欄,精鋼鍛制而成,橫十豎十八,焊成了一隻巨大的鐵籠。七犯被關在鐵籠內,鎖著沉重的手銬、腳鐐,銬鐐上再加粗逾拇指的鐵鏈,鐵鏈一端與鐵籠相連。這樣一來,任他頂尖的高手亦萬難自籠內脫身,更何況七犯的全身大穴又盡皆被封。

因此,當趙長安說要單獨審訊時,王玄斌當即恭恭敬敬地退出籤押房,親手帶上門,並吩咐眾官員和禁兵衙役都遠遠地退至廊下,在聽不到籤押房中任何聲響的地方靜候。

敢謀刺當今御前的第一寵臣、尊崇已極的宸王世子,便是個傻子也想得出,其中會藏有多少駭人聽聞的宮闈秘史,對此,能不予聞,還是盡量不予聞的好。

趙長安淡定端坐。七束凌厲熾恨的目光利刃般戳在他身上,要是目光也能殺人,此時他已不知被殺死多少次了。他慢條斯理地呷了口茶:「謀刺皇室宗親,是十惡不赦大罪的第四款——謀惡逆!按律,其人凌遲處死,誅滅九族。你們不吝惜自己的命也就算了,卻牽連各自的親眷好友、門生故舊,於心何忍?又於心何安?」

俊秀文士冷笑:「畜生!我們既然來了,就從沒打算活著回去,你就別假惺惺的貓哭耗子了。」

趙長安斜瞥他:「不怕?你以為,你們還真是梨園七賢呀?上官輕寒,你父親和兩個妹妹雖然死了,可高堂老母猶在,更遑論你上官家眾多的親眷了。現下你倒是求仁得仁,只可惜……要帶累整個上官家族來為你今天的莽撞之行陪葬!」他瞟一眼其餘的人,「銀槍王龔二龔老爺子、一劍平南蘇清河蘇大俠、正氣庄的何凌天何少莊主,」又瞅一眼使長鞭的漢子,「駱英駱六俠,曾長風的長天一絕鞭法,傳到你這兒,的確是出神入化了;還有吳守謙吳總管的雙刀和趙濟仁趙少俠雙鉤上的修為,今日一經領教,果然名不虛傳!」他好整以暇的幾句話,便將七人的身份來歷盡皆說穿。

七人面面相覷。行刺前,七人便約定:無論行刺成功與否,七人中若有被生擒活捉的,那任官府如何刑訊逼供,也絕不能泄露七人的身份底蘊,以保家人的性命安全。但七人全未料到,趙長安竟會對七人的情況了如指掌,一想到各自的高堂父母、嬌妻弱子,七人不由得臉色慘變,意亂如麻。

趙長安冷瞅七人表情:「如何,怕了吧?不過……」他蹙眉,「上官公子行刺的情由我倒曉得,可剩下的六位卻又是為何?這樣巴巴兒的趕著來送死?」

白髮老者龔二怒罵:「呸!狗屎都不如的糞渣,你做下的那些『好事』,你自己會不清楚?」趙長安眉一掀:「哼哼,我做過的好事實在是太多了,多得連我都已經想不起來了,是哪幾件好事,卻要麻煩各位,這般殫精竭慮、大費周章地前來『謝』我?」

龔二仰天一笑,目中已有淚光:「殿下真是貴人多忘事啊,上月初八,你殺了我大哥全家八十九口人,這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