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十四章 劍影驚禁苑

晏荷影、趙長平兩人不似回京,倒更像是尋春漫遊,佳景駐留,勝處流連,三天的路程倒走了十多天。這天,到了東京郊外的瓊林苑,車駕又停下了。「到了,請郡主下車!」

到了?晏荷影頗疑惑,抬眼,見車外五十步處,兩隻踱金銅獅,兩扇紅漆宮門,只看門瓦及門檐的顏色,便知這是一座皇家的離宮別苑。宮門匾額楷書了三個鍍金大字:少陽院。

民間傳聞,此院是先帝所建,特賜予當時的宸王、趙長安之父趙裕仁的。據說,先帝是為了讓趙裕仁有一個彙集天下才俊,交結朝中重臣的處所。這就發人深省了:彙集天下才俊,結交朝中重臣,這些皆應是當時的東宮——皇太子趙嘉德的職司,已故去二十多年的先帝,怎會令一介王爵僭越儲君,擅行太子之職?

未待她將這段前朝舊事想出個所以然來,兩人已被眾宮人簇擁著進去了。穿堂繞檻,遠遠便迎上來一個中年美婦,宮妝宮髻,身腰窈窕,形容姣美。人未至,笑先迎:「太子殿下,回來了?」

「是啊!」對下人向來冷漠傲慢的趙長平臉上綻出了笑容,不是那種應酬的、例行公事的笑容,而是一種只有在見到親人和愛人時,方才會有的深情、依戀、隨和的笑容。美婦瞟了一眼晏荷影,神色淡淡的,彷彿她不過是一個庸常婦人。她引著趙長平上階入廳:「恭賀太子殿下,麗嬪八天前又為您添了個兒子。」

「哦!」趙長平應道。看得出,他對又多了個兒子並沒什麼感覺,倒像是別人又有了添丁之喜,卻與他何干?

等二人坐定,趙長平向晏荷影道:「這位是本宮的女史官,主持東宮的一切事務,本宮的大姐!可你不能這樣叫她,你就尊她蕭姨吧!」

大姐,蕭姨?晏荷影奇怪,在律規森嚴的內宮,竟會有這麼古怪的稱謂?這時蕭姨對趙長平使了個眼色,趙長平心領神會,讓晏荷影稍坐,然後領著蕭姨就往後走。

待到一個僻靜無人處,蕭姨緊走兩步,到了已停下正等著她的趙長平跟前,低聲問:「阿平,你打算怎麼安置這個『晏姑娘』?」話未完,雙肩一緊,已被趙長平抱了個滿懷:「阿絢。」這時的趙長平早沒了方才在眾人前的做作,一邊緊緊擁著這個姓蕭名絢的美婦,一邊親吻她的脖頸,咕噥,「真真要想死我了!難怪民間說,小別勝新婚。這一個多月不見你,我直疑已經過了十幾年!」

蕭絢輕撫他的後背,愛憐摻半:「好了,好了,饞貓一樣。小心別弄毛了我的頭髮。」直待他親昵夠了,這才道,「好了,說正事吧!我是個老太婆了,有什麼可值得你膩的?放著恁多的妃嬪不愛!」

「不!」趙長平十指環扣,抱著她的腰,鼻中冷笑,「那些女人,有哪個是真心愛我?之所以對我百般逢迎討好,為的還不是我的賞賜?要麼就是害怕我的責罰。」

蕭絢不接他的話:「你該去看看麗嬪,畢竟才為你生了個兒子!」

「兒子有什麼了不起?唉!我倒是白天黑夜地盼著阿絢你有喜,管他是男是女,只要你一生了,我就馬上冊封你做太子妃。」

「又來這樣子胡說!我足足大你十八歲,怎麼可能做太子妃?就是做你的側妃,也還嫌不夠格!」

趙長平滿臉通紅:「說來說去,你還是不信我的心!」扳起她的肩頭,凝視對方的眼睛,「阿絢,你信不信我的話?」

「什麼話?」蕭絢很少見他如此慎重講事。趙長平右手食指指天:「神靈在上,有朝一日,我得繼大統,登基稱帝,發的第一道詔書,就是冊立你為國母,我大宋的皇后!就連封號我都早已經想好了,就叫寶親。」蕭絢疑惑了:「寶親?」

趙長平認真點頭:「是啊,那些淑、賢、秀、德、惠之類的字眼,又怎能表白我對你的情意?」蕭絢既是感動,又是欣慰,更是悵惘地笑了:「那外面的那個晏姑娘怎麼辦?」

「你……」趙長平額筋暴突,「還是不信我?要不要我賭咒?」

「不要!」蕭絢忙用白玉般的手去掩他的嘴唇,「信,我信,別說對自己不吉利的話。只要有你的這心,這十幾年來,我也總算是沒白忙活。」趙長平又把她攬進懷裡:「阿絢,你只管放心,那女人我不過玩玩罷了,在我心裡,天底下,永遠就只有阿絢你一個女人,哦,對了,還有我娘。其他的,我統統都只當她們是死人、木頭!」

蕭絢掩口失笑:「木頭?這樣吧,我先把她安置在偏殿,幾時你對這段木頭生厭了,或是她也替你添了個孩子,我再把她挪到別處去。哦,對了,皇上已知道你今天會到,剛才宮裡太監來傳旨,令你,進宮去賞秋,那個人也到了,他也接到了進宮的御旨。」

「哼!」趙長平鬆開她的腰,「賞秋?我讓他賞人!讓他看美人看得要死要活,三個月也別想吃下一口飯去!」

「那……見了皇上你怎麼說?」

「這事好辦,你不用管。」

蕭絢催促道:「那你快點吧,朝服、黃轎,我都備好了,別磨蹭。那人去遲了無妨,你要遲了,又該看皇上的冷臉,聽皇上的冷話了。」

趙長平一親她面頰:「你先回東宮,今夜我來為你侍寢!」

趙長平換好朝服,出去告知晏荷影馬上進宮,然後兩人被眾太監宮女簇擁著,逶迤出了少陽院。門外已停著兩乘華麗大轎,趙長平上了第一乘杏黃綢轎,晏荷影坐進第二乘綠呢大轎,隨即兩轎往東京趕去。

少陽院距東京城雖只十里,但整座東京城規模宏大,方圓上百里,皇城又在城的中心,是以轎子竟走了近一個時辰,才到了皇城的正門——宣德門。才進門,轎卻停下了,原來是換了八名藍袍太監抬轎,趙長平的十名侍衛根本不得進門,隨行的太監則全從門內的一條便道悄沒聲地回東宮去了——大內規制最嚴,除皇帝,任何人均不得在紫禁皇城中使用儀仗鹵薄衛隊。

晏荷影在轎中,只聽外面除靴聲橐橐,再無半點兒其他聲息。行了一箭之地,轎又停下了。偷覷轎簾縫外,見又換了八名褚衣太監抬轎。又走了盞茶工夫,轎往左一拐,再次停下,轎外一太監尖聲恭請二人下轎。隨即轎簾打起,她一看,趙長平已在一座華麗巍峨的朱紅宮門邊等候。二人在眾太監的簇擁下進門,行不多遠,迎上來四名太監,領頭者躬身,道皇帝旨意,令趙長平至秋光和暢殿。隨即側簽身子,引導二人往東首一長廊迤通行去。

晏荷影雖生在江南第一豪富世家,自覺亦算見過些場面,但從進入皇宮後,卻如鄉下未開識見的村婦一般,頗覺著寒磣。觸目皆是黃瓦、紅牆、朱楹、金扉、白玉石欄,一座座連綿不絕的宮殿,皆以木蘭為棟,文杏為梁,金鋪玉戶,重軒鏤檻。漢白玉階欄層層疊疊、往複環繞,宮殿樓宇壯麗恢宏,莊嚴肅穆。她頓感孤凄無助,心頭閃現那人的影子,此刻若有他相陪在側,該有多好?

二人亦不知進了多少道宮門,繞了多少條迴廊,過了多少座大殿,最後繞過一座三層大殿,徑往殿後一帶高大的朱紅圍牆行去。待進了一處極闊大的重檐門樓,她眼前忽現出一片漫漫的黃葉來,原來,已到了一座遍植金黃銀杏樹的御苑中。

時當深秋,滿苑金黃,一陣風過,飄飄洒洒,萬千黃葉漫天飛舞,令人頓生蕭瑟凄寒之感。御苑正中是一座大殿,門首懸巨匾,題「秋光和暢」四個大字。殿前有瀝粉貼金纏龍金柱一十四根,門旁紅柱上懸掛一副黑底金字的對聯:一逕風飛飄落葉,九朝山色擁重樓。

大殿兩側是各五間的南北配殿,殿外一座大露台,張搭明黃帳幕,其中坐滿了人——男子冠袍帶履,女子珠圍翠繞。遠遠望去,一派天家的富貴氣象。但最引人注目的,卻是正中雙龍搶珠金交椅上坐著的人!這人著明黃輕紗緙絲兗服龍袍,戴雙龍戲珠鑲寶平天冠,年四十有餘,面容瑩白如玉,三綹長須,氣度高貴,舉止威嚴。乍一看,倒像趙長安,但這人的目光凌厲冷漠,不像趙長安的明澈動人。且他臉上板得一絲皺紋也沒有,而趙長安無論什麼時候,唇角眉邊,總有一絲若有似無的笑意。

晏荷影心想:他定然就是當今天子趙嘉德了。這時趙長平已揚塵舞蹈地拜倒:「兒臣長平,拜謁皇帝陛下,恭祝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晏荷影一愣,也連忙跪倒。皇帝冷掃二人一眼:「起來吧。」趙長平站起俯身:「這是寧陽郡王的三女永福郡主,這次隨兒臣一同進京來拜詣皇上。」

皇帝又掃了晏荷影一眼,見她竟不垂首俯身,一雙美目灼灼地平視自己,心道:此女怎地如此大膽,全不知皇家禮儀?但他何等厲害,立時便明了個中緣由,心中冷笑:趙長平好眼力,竟能覓得如此絕色。他淡淡地道:「今天是家宴,無須多禮,下去坐吧。」

太監引導晏荷影去西邊的一個位子坐下,趙長平則坐在了東首第一張椅上。晏荷影見趙長平一到御前立時就唯唯諾諾,頭都不敢抬,全無平日的半分驕橫,暗想:這兩人哪像什麼父子?倒確是一對君臣。

一太監小步趨至御案前:「宸王世子殿下覲見。」一聽這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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