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九章 誰人不識君

秋風蕭瑟,洪波湧起。錢塘江南岸,一個樹枯灘荒、人稀車絕的渡口,暗雲低垂,隨波飄搖的渡船上,只有趙長安和子青。他與子青一船尾,一船頭,相背而坐。兩人枯坐了半個時辰,再沒一個人來渡江,二人之間亦是無言。過了江,北岸就是漢南郡了。

忽然,岸灘邊的樹林中傳出一陣急促的呼喝聲,然後一個錦袍少年狂奔出來,看見渡船,大喜:「船家,快,快開船,我出一錢銀子,包了這船!」話聲中人已爬到船上。

艄公喜心翻倒,連忙解纜:「好嘞,公子爺您坐好!」話未完,樹林中又衝出七八個人來,俱是人高馬大,手執明晃晃的鋼刀,大冷的天都光著膀子,手臂上大塊大塊的肌肉鼓突著,顯見得這些人一身的橫練功夫甚是了得。

「呔!兀那個撐船的,快些停下,不然一刀橫剁了你!」艄公慌忙扔了竹篙,跳下船,遠遠地躲一邊去了。少年見狀,雙腿打顫跳上船頭的兩名大漢中領頭的那個連連打拱作揖賠笑:「劉三爺,有話好說,何必大動肝火?」

「嘿嘿嘿!」劉三爺齜牙道,「好你個小兔崽子,現在想起來跟老子套近乎了?昨兒個夜裡你小子的那些威風都抖到哪兒去啦?交出來!」毛茸茸的大手一攤,大喝一聲。

少年猝不及防,被這一喝驚得失了半個魂,定了定神,問:「交什麼?」

「嘿嘿,你小子,都到了這地步了,還跟老子來虛的?」劉三爺跨前一步,鋼刀摟頭就砍。這一刀內力雄厚,招式精奇,這個看似粗野的大漢,竟是一名內家高手!而與他並肩的另一人也不客氣,「呼呼呼」三刀,直取少年後背。

趙長安皺眉,準備喚子青下船離開,任這些人斗去。他一眼都不看打得正歡的三人,腳步一錯,已輕輕巧巧地到了船尾。這時整艘船因格鬥而激烈地晃蕩著,子青半伏船尾,雙眼發直,似根本沒察覺身後發生了何事。趙長安扶住她,輕聲道:「二弟,我們走!」她低頭起身,趙長安挽著她,借著船的搖動之力,一閃,已與性命相搏的三人擦身而過。

少年一聲尖叫,是劉三爺一刀「開天闢地」,刀鋒緊貼著他的麵皮疾劈而過。趙長安一眼瞥見那張俊臉,心中一動:這張臉,自己似曾見過。

正當其時,「呼呼呼」風聲疾響,又有兩名大漢跳上船來加入戰團。只看二人的身法,下盤沉穩,上身端凝不動,趙長安心思,少年要敗了!他的功夫本亦算出色,若只和這幫大漢中的任何一人單打獨鬥,那一百招內,雙方難分勝負,但現在四個打他一個,船又左右上下地搖晃不停,他步法飄忽,顯然下盤功夫較弱,此時已是手忙腳亂,顧得了上面,顧不了下面,立刻便吃緊了。

少年一眼掃到已躍下船頭的子青,一怔,喜極大呼:「子青姑娘,快來救我!」趙長安一愣:他認得子青?但看子青只皺了皺眉,頭都不回抬腳就走,竟是根本不予理會。

少年一錯身,險險躲開劉三爺當頭劈來的一刀,再就地打滾,勉強避過身左雙刀的斜削,但「嚓」的一下,刀鋒掃及,髮帶應聲而斷,頭髮四散披面,狀極狼狽。他死命大呼:「子青,你不認得我啦?我是柳隨風,你的四哥呀!」

趙長安立刻停步:柳隨風?浣花郎柳隨風?他不正是子青的未婚夫婿嗎?緊接著,腦中電光一閃,想起來了!歡樂宮逃走的一百多少年裡頭,不正有這個柳隨風嗎?可子青為何對他,自己未來的夫君,卻如此淡漠無情?

這時,柳隨風又叫了,叫聲凄厲,近於哭喊:「子青,你快來幫幫我呀!」他不再思索,放開子青,低聲叮囑她等著,別擔心。子青一怔,急道:「殿……公子,別管……」她話未完,趙長安衣袂一閃,已閃入酣斗的五人中。

此時柳隨風已被逼到了船尾,但他就是想跳江逃生都無可能,因為一名大漢早搶先一步,躍到船尾,封死了他所有的退路。

「砍死你這個小扯白佬!」大笑聲中,四刀揮舞,颼颼冷風使柳隨風遍體生涼,但更涼的卻是心:完了!自己今天死定了!

他閉眼等死,但接下來,卻並未感到刀鋒斫入自己身體的劇痛,反而耳邊聽到有人輕喝了一句:「跟我來!」然後被人一拉右臂,他不由得後退三步,隨之往左斜掠,再疾轉身,一陣風般左穿右插,不等醒過神來,見自己與一個黃臉青年已繞過了劉三爺及三名大漢。

劉三爺等人見這黃臉青年也不知如何,便將柳隨風帶出了戰團,護在身後,均一凜:這人步法好生了得!不過,看他方才身形閃動時飄忽搖晃,沒有半分內力,既沒內力,想來功夫也稀鬆平常。姓柳的不是好茬,這小子救他,也是一路貨色。這種人不殺,還殺哪種人?心意既定,更不搭話,大喝聲中,一大漢已一刀疾斬趙長安右頸,而劉三爺及另兩人則退到一側——是不願以多欺少,壞了江湖上的規矩。而沙灘上的四名大漢則將子青團團圍住,以防她逃走。

趙長安見那一式力大刀沉的「驚風急雨」將要削至,才身形一偏,不退反進,向前兩步,避開了這一刀。大漢一刀劈空,並不意外,反手一摟,「呼呼呼呼」又是四招,刀法嫻熟,力道剛猛,已將對方的全身都封在了刀光之中。

他的同伴看了,俱暗暗點頭:左兄弟這半年來,在這套「伏妖神刀」上又厲害不少。這黃臉小子雖步法巧妙,但沒有內力,就只能閃躲,不敢進攻,這樣一味的閃避,算什麼比武過招?看樣子,最多再來個十來招,左兄弟的刀就要架在這小子的脖子上了。

就在眾人的一念間,趙長安忽一步向前,左手食、中二指一駢,疾戳對手左眼。那左兄弟一怔,變招奇速,右手攻勢不減,左手五指張開,疾叼趙長安右手腕一寸處。這一叼若實了,趙長安的手腕便會折斷。

豈料,就在他指尖剛要觸到對方手腕之際,涼風一拂,眼前突然沒了人影,一愕,就聽劉三爺疾呼:「快!在你後面!」他向右疾退,頭也不回,一刀往後疾削。但刀才揮出,就聽有人驚呼,跟著「噹噹」兩聲大響,竟已和自家兩兄弟的刀相撞,火光迸射中,左兄弟的鋼刀在半空中一閃,落人江中。

也不知為何,他方才的那兩刀,竟砍的全是自家兄弟。這時,見趙長安的身影從四人身側掠過,劉三爺及兩名大漢無暇思索,提刀便斬,但更奇怪的事緊接著來了,三人明明斬的是趙長安,但當刀至半途時,卻驚見自己那狠厲兇猛的刀刃,砍的竟是自家人!三人大驚之下,齊齊撤刀,但招式既已用老,撤不及撤,只得手腕疾斜,雙肩下沉,將刀使偏,還有一人連歪一下手臂的時間都沒有了,只得疾松五指,「嗖!」刀直向劉三爺的面門飛去。劉三爺急忙左閃,刀擦著他的右耳,「忽」的一下,於是,又一柄刀掉江里了。

岸上的四名大漢一看情勢不對,一聲呼喝,全上了船。立刻,這艘能乘十人的船連再插一隻腳的地方都沒有了。說時遲,那時快,霎時間,風聲大作,刀光飛舞,潑風疾雨、電閃雷鳴般的六柄刀、兩雙拳,一齊向趙長安劈了過去:臭小子,這回,你總該沒地界躲了吧?

但八人的掌、刀卻在這迅雷不及掩耳的瞬間,又要落在自家人身上了,八人同聲驚呼,「嘭嘭」、「哎喲」聲中,有的刀斬在了船幫上;有的刀掉進了船艙里;有兩柄刀凌空旋轉,晃了幾晃,又插進了錢塘江;而兩名大漢的四隻老拳,卻扎紮實實地全打在劉三爺的前胸後背上。他氣血翻湧,「嗵嗵嗵」連退三步,幸虧一個大漢攔腰抱住,這才沒掉進錢塘江。

劉三爺喘著粗氣,望著趙長安,又驚又怒:「你是什麼人?為什麼要插手來管我們江陰幫的事?」

「哦?原來諸位好漢是江陰幫的?我素來聽聞,江陰幫在兩江一帶光明磊落,從不以多欺少、以強凌弱,怎麼今天卻看見了這等『壯觀』的場面,以四敵一,剛才莫非是我花了眼?還是……你們根本就不是江陰幫的人,卻冒用了江陰幫的名頭?」

劉三爺紫膛臉泛紅,怒道:「這位老兄,你只瞧見老子四個打這個小扯白佬,可你就沒瞧見,昨天他跟他的三個同夥,是怎麼殺我們幫中的兩個年輕後輩弟子的!」

「血口噴人!」躲在趙長安身後的柳隨風尖叫,「我昨天從錢塘訪友回來,路過貴方寶地,突然就衝出兩位師兄,截住去路,愣說我偷了你們江陰幫的什麼鎮幫之寶,二話不說,拿刀就砍。我躲了他們一百多招,不敢還手,不料,又冒出來一幫黑衣人,倒跟兩位師兄打起來了。我不想攪進這是非里去,趕快抽身走人,可沒想到今天劉三爺你們又追上來了,不但要我交出鎮幫之寶,還愣說昨夜那兩位師兄被人殺了,定是我乾的,要殺了我,為兩位師兄報仇。我這個冤,卻向誰訴去?」

他口齒伶俐,一番急訴人情人理,不由得人不信,且江陰幫仗恃人多要殺了他,他卻口口聲聲稱江陰幫那兩名不問青紅皂白便冤枉他的弟子為「師兄」,十分知禮識儀,趙長安聽了,頗生好感。而這幫大漢都是風裡來、雨里去的打魚粗人,怎有他的這一番辯才?是以,雖人人瞪圓了銅鈴大眼,鼻孔呼呼喘氣,卻連半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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