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苟能制侵陵

寧致遠立覺雙肩如負泰山,不堪承受。但看楊利用一副溺水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的樣子,推拒的話便無論如何也說不出口。況自己與三位堂主也陷身城中,城若被破,覆巢之下,焉有完卵?他掂量了又掂量,一咬牙,硬起頭皮答允了。

楊利用聽他慨然應諾,眼前現出一絲生機,一番恭維後,請他全權負責守城事宜,竟是將一副萬鈞重擔全壓在了他的肩上!

寧致遠艱難地道:「該如何防守,在下一時也沒有主張。」又對章強東三人道,「章老伯、西門二哥、叢大哥,你們馬上去把城中所有幫派門會的掌門、首領、幫主,或是能主持大事的人都請到這兒來,共商守城大計。」叢景天三人不敢怠慢,急忙去了。寧致遠又問楊利用城裡的糧草、飲水能夠維持幾天,楊利用臉色發暗:「糧食倒夠吃一個來月的,可城中沒有水源,飲水須每天到城外十里的好水川汲取。」寧致遠一聽,真箇眼迸金星,頭大如斗。

這時,堂下跑來一名軍士,說是門外有位李公子求見,帶著兩百多騎兵,說是要來協助守城。楊利用喜出望外:「真的?快快有請,快快有請!」片刻工夫,兵士引進幾個人來。領頭青年年約二十五六,相貌英武神俊,氣度威嚴出眾,身著鵝黃錦袍,料子華貴,做工精良,腰間挎一把鑲金嵌玉的烏鞘彎刀。他大踏步進來,對下階相迎的楊利用略一點頭,道:「我姓李,名隆,你就是守備?」

楊利用被來者的威勢所懾,不覺躬身答:「是。李公子,聽說你帶來了二百多騎兵?」

「嗯!」李隆口中答應著,雙眼卻望著他身後的寧致遠,抱拳行禮,「我是來打獵散心的,沒成想一隻鹿還沒打到,城卻被圍住了,我自己倒先成了別人的獵物。聽說守城急需人手,我就過來了。」

寧致遠、楊利用這一照面間,就對他心生好感。二百騎兵雖不多,但在這危急關頭也是一大助力。而楊利用雖然歡喜,卻也奇怪,不知他是什麼來頭,一次行獵竟要帶二百多騎兵?

李隆彷彿明白他的心思,遒:「我是燕京的大橫帳掌袞。」寧致遠不明遼國官制,楊利用卻是大出意料,忙跪伏於地,大禮參見。

原來,遼國朝中大臣分南北兩制,南面官專為漢人而設,北面官則由契丹人充任。遼國皇族分四房——橫帳、孟父房、仲父房及季父房。其中橫帳是開國皇帝阿保機的後裔,即阿保機後的九代(九帳)皇族,地位最尊。由於皇帝的官帳面東而設,故稱橫帳,大橫帳掌袞司掌太祖皇帝後九帳皇族事,是以這一職位在遼國朝中位高權重。楊利用不曾想今天竟會見到這麼尊貴的朝中大員,若換作平時,倒是要好好地巴結巴結李隆,但現在情勢危在旦夕,哪還有這份閒情逸緻?

這時門外又進來了五六十人,服裝各異,老少不同,是城中各幫派門會的首領,應四海會三位堂主之邀而來。眾人見面,由寧致遠引見後,也不多敘,到廳中亂紛紛地坐下。寧致遠道:「想來各位前輩也聽說了,晚輩現已答允楊大人全權負責守衛此城,所以請各位前來,一是要請各位前輩幫忙出出主意,二來城中守軍太少,也是要請在座的各位協同出力,一起守城。」群雄紛紛答應。

寧致遠又道:「各位前輩高義,晚輩先謝過了。現要請各位前輩報一下門下弟子的數目,晚輩也好安排調配。」眾人均報上了各自門派的人數,叢景天用筆一一記下,待報完後一算,低聲告訴寧致遠,一共有二百零七人。

寧致遠心想,這兩百多人,加上守軍四百人和李隆帶來的二百人:自己手中可供調度支配的,滿打滿算不過八百人而已,而敵軍卻有四萬,以一敵五十,真是眾寡懸殊!且敵軍兵精糧足,又久經沙場,無論裝備、作戰經驗,還是士氣,都遠勝己方,這場仗還沒打就輸了!

這時,諸人也從楊利用處得知了敵我雙方的實際情形,當即都傻了眼,全沒了剛進來時的豪氣。怔忡良久,一個中年婦人忽道:「寧少掌門,楊大人,不是我苗峒寨人膽子小,只是這個城像這種守法,怕是不成。」楊利用咳嗽一聲,接道:「寧少俠和本官也覺得難守,但現兵臨城下,不是我們不想守,而是對方要強攻,卻是奈何?」

那苗夫人聽不慣這酸溜溜的官腔,皺眉道:「我倒是有個法子,管叫這場仗打不起來,就是不曉得成不成?」楊利用嘆了口氣:「夫人有辦法?不妨說出來聽聽。」

苗夫人道:「我也聽人家說過,這次西夏兵來這兒,為的是要追從興慶逃出來的趙長安。」楊利用苦笑:「趙長安就是要逃,也該往東,或者往南,怎會向北,跑這兒來呢?」

苗夫人點頭道:「對啊!既然這裡根本就沒有趙長安,我們又何必要死守呢?不如派個嘴巴利索的人,去跟西夏統軍將領說說,只要他保證不亂砍亂殺,我們乾脆就把城門打開,讓他領兵進來搜,找不著趙長安,他們也就會走了。就退一萬步來講,趙長安若是真在城裡面,被他們找著了,那也好辦,那是趙長安跟他們西夏兵的事情,跟靜塞城和楊大人你,還有我們有什麼相干?」

楊利用一聽,灰暗的雙眼立時發亮,連稱高見,眾人也紛紛附和。忽聽有人鼻孔出氣,冷哼道:「真要這樣乾的話,那才真是老壽星上吊——嫌死得不夠快了!」眾人循聲望去,見一個錦衣青年蹺著二郎腿坐著,一臉的不以為然,正是李隆。

見眾人俱瞪著自己,李隆不慌不忙:「剛才這位夫人的話,乍一聽好像也有道理,不過一樣的理,對這個人行得通,換一個人,嘿嘿嘿,說不定就會相反!而且,在座諸位,知道這次這支西夏軍的將領是誰嗎?這個西夏都統軍的名字,是沒藏乞逋!」

楊利用一聽,臉先成了墨色,繼而渾身不由自主地發抖。倒不是他膽子太小,而是沒藏乞逋這個名字實在太可怖了,以至於凡聽到的人,無不心膽俱裂,魂飛魄散。

「西夏軍本就暴虐,每每攻城陷地、大肆搶掠之後,跟著就是屠城。而西夏軍所有的都統軍中,以沒藏乞逋最最殘忍狠毒,只要是他攻陷的城池,那城中人只要能活下十個來,就已經阿彌陀佛了。」李隆瞟一眼苗夫人發白的臉色,「據我手下來報,事實上,昨晚離此城五十里的一個寨子——老積灘子,夫人的『理』,就已經有人對沒藏乞逋『講』過了。老積灘子的人大開了寨門,歡迎西夏軍進去搜趙長安,結果全寨六千多人,只逃出兩個來。沒藏乞逋哪裡是要追拿趙長安,分明是借故搶掠殺人!」

苗夫人一臉的不服。

「沒藏乞逋嗜殺,已近瘋狂,倚仗妹子是太后,他驕橫跋扈,常常攻城陷地,以屠城取樂。且這人又最貪婪愛財,這次他來圍靜塞,不過是看中這裡富得流油,守備又空虛。若在座的諸位依了這位夫人的『理』,那城裡的九萬百姓,還不夠沒藏乞逋的每個士兵揮三下刀的。各位英雄若要引頸受戮,現在就可以派個嘴巴利索的人,去跟沒藏乞逋講『理』,倒也沒必要坐在這兒議個沒完!」

半晌,一道士嘎聲道:「就算要守,光這區區八百人,怎麼會夠?楊大人就沒派人去遼京求取援兵嗎?」

楊利用呆望地下:「早就派過了,已派了五撥人出去,可,全都沒出城百步,就被亂箭射死了。」

李隆嘆了一聲:「我也派了手下武功最強的三人出城去搬兵,可他們都沒繞到敵軍的一側,就被發現了,死得也很慘!」

群雄皆不再做聲,一時間氣氛壓抑,令人透不過氣來。

趙長安、馮由、子青吃完面回到客房,馮由苦笑:「我小看這個騷婆娘了,她居然真的會派兵從這個方向追上來。」趙長安亦是連連搖頭:「認為別人傻,就是自己傻!咦,叔叔,你在做什麼?」

馮由頭也不抬地收拾行李:「走啊!子青姑娘我背著,你小子斷後。別說才區區四萬,就是再添十倍,想攔住老子?哼哼,老子還嫌太少了點兒。只是車子不能要了。」趙長安皺眉:「叔叔,我們不能走!」

「哦?」馮由直起腰,目光閃動,「你個愣頭青,又沒來由地發哪一門子的善心?難道你忘了,昨天那些人口口聲聲的,要除了你這個魔,滅了你這個妖?現在好了,就讓這些大英雄、大俠士們,去除一除城外那漫山的魔、誅一誅那遍野的妖吧。何況,靜塞是遼國的,跟我們有何相干?西夏兵打遼兵,哈哈,太好了,打得越厲害越好,越慘烈越好!最好是殺它個血流成河、日月無光!」

「叔叔,話不能這麼說,我大宋百姓是人,遼國的百姓也是人。現全城人均面臨滅頂之災,你我又怎能袖手不理?且這次城被圍困,全是我的緣故,若這一城的老弱婦幼都死於非命,我就不信以後每天晚上叔叔你會睡得著覺!」他一擺手,阻住馮由的話頭,「況你我既有能力救人,豈有見死不救的道理?那豈不是連條狗都不如了?」

馮由苦笑:「好好好,算你的嘴皮子厲害,我說不過你。可我們滿打滿算也就兩個人,怎麼去對付四萬的精銳之師?況此城守備已把寧致遠及一干掌門首領全請了去,倒不在乎我們兩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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