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緣起即緣滅

晏荷影只能看到趙長安的一個側面,但即便如此,她亦快傻了。一時間,只覺得發生在自己眼前的一切俱如夢中,飄飄渺渺,恍惚迷離,萬分的不真實:他……是趙長安?他……他竟然就是趙長安?他……他怎麼會是趙長安?突然,她如被針刺般一驚,神智瞬間又恢複了清明:啊!天哪!他,他就是趙長安!他真的就是趙長安!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趙長安嘴角含著一絲微笑,道:「遼帝耶律隆興之母,遼太后,蕭綽?」美婦一怔,隨即笑道:「殿下怎麼知道我就是大遼國的皇太后?」

趙長安雲白風清地一笑:「若非遼帝之母,那這世上,又有哪一個女人能馭使得了雪山三怪?又有誰能令遼宮的右龍虎衛大將軍、御前統領侍衛長蕭項烈俯首稱臣?」

此言一出,三個喇嘛桀桀怪笑,很明顯,他們都以被趙長安知道為榮。而蕭項烈則是滿臉佩服地道:「殿下對我們幾個的底細,摸得倒是蠻清楚的嘛!」

「原先倒也不很清楚,不過這一個月來,我陪著諸位,沒明沒黑的,天天只在那山上林中轉悠,以太后的萬乘之尊,這樣櫛風沐雨,倒叫我這做大宋臣子的,亦暗嘆自愧弗如。」他這笑吟吟的一番話,蕭太后等人聽入耳中,卻是神色大變。

原來蕭太后蕭綽是婦人中的梟雄,她相助兒子耶律隆興治理遼國,運籌帷幄,殫精竭慮,心心念念的,便是想有朝一日揮戈南下,吞併中原,讓兒子成為另一個秦皇漢武。是以一月前她便微服簡從潛入宋境,在金城、涼州等地來迴轉悠,留心觀察當地的城畿布防、駐兵營守、糧草供給等情況,以為今後的大舉用兵作先行的籌劃。

她自問自己一行人的行事十分謹慎,行蹤亦極為隱秘,便是在這園中自己的地盤內,蕭項烈等人也不得稱她的尊號。卻不道趙長安竟早洞察先機,且還暗中綴了己方達一月之久,而己方竟無一人察覺!然則,他既明了己方的意圖,必早預先作了布置,自己費了如此多的時日氣力,搜尋南朝的軍機秘要,到手的卻是一堆假貨!這樣一想,實在氣沮。

而且,對方若要害她,以他那一身驚世駭俗的武功,在這一月之中,幾千里的行程內,不知有多少次機會可以下手,而她亦不知已死了多少回了。一念及此,房內房外的一群遼人不由得都面失人色。靜默良久,蕭太后方對蕭項烈強笑道:「看來,今夜,我們才算遇到真正的趙長安了。」她雖在笑,但笑聲乾澀喑啞,笑容僵直生硬,了無一星半點兒的高興之意。

雪白的輕紗絲袍上,用極細的金線,精心織綉了六條雲騰霧躍的團龍。一百五十根金絲編就的縷空金冠上,兩條金龍自冠後蜿蜒盤旋而上,龍首聚於金冠正中。這綉龍的白袍,便穿在趙長安身上,這盤龍的金冠,便以一支金簪,簪於他的髮髻。

趙長安擎著一盞玉盞,盞內盛著紅寶石般絢爛的紅酒,正靠在一張桃心花木太師椅上,很是舒服愜意。無論誰,穿上這樣精美的絲袍,簪上這樣華貴的金冠,坐在軟和的織錦緞墊上,飲著和闐進貢遼皇宮的葡萄美酒,都會非常愉悅滿足的。

蕭太后一邊細品宋廷「賞賜」的西湖雨前龍井茶,一邊欣賞他。一縷朝陽斜穿過樓前一叢疏密有致的蔦蘿花,正射在他的肩上,使得那冠上的金龍、袍上的團龍,愈發燦然生輝了。但相比之下,一樣的白袍,寧王穿的那件卻成了麻袋;一樣的金冠,可戴在趙長安身後不遠處的寧王頭上,卻成了爛銅!

蕭太后滿意地頷首道:「嗯!著了白袍,簪了金冠,殿下才真正是趙長安了。」趙長安搖頭苦笑:「依太后的話,莫非不著這一身行頭,趙某就成了另外一個人了?」

「不著這一身,就顯不出殿下那世間無雙的絕代風華。唉,江湖唯有趙長安,其實,這句話應該改作天下唯有趙長安才是!」

趙長安不接話頭,將美酒慢慢啜盡,輕嘆一聲:「久聞和闐不但出美玉,更有令人銷魂的葡萄美酒,今天,我才總算是得一品香澤了。果然,」咂咂嘴道,「教人如何不銷魂?」

蕭太后面露詭秘的笑容:「我雖不常來中原,對你朝中的端倪倒也略知一二。聽說,趙嘉德對殿下你極是寵愛,殿下雖然只是宸王世子,但所享用的宮第、服御、名號全都逾越,甚至遠遠超過皇太子趙長平,這……是趙嘉德將廢趙長平,傳位給殿下你的徵象嗎?」

她這話一出口,誰也沒留意到,寧王的臉色頓時變得慘白,但旋即又恢複了常態。趙長安閑眺樓外起伏的群山,毫無反應,只將玉盞一舉,一位侍立在側,著淡粉荷曳地長裙的髫齡少女忙捧酒壺,上前為他斟酒。

晏荷影側目,見這少女年紀與自己相仿,膚白如雪,身腰窈窕,如雲的髮髻上只綴了兩朵小小的茉莉花。一眼看上去,顯得非常的乖巧溫順。蕭太后久不見趙長安答話,皺眉道:「殿下的魂已被美酒銷蝕了?」趙長安舉盞,抿了一口。只這麼一個隨隨便便的動作,卻是那麼優雅動人,一時令眾人全看呆了。

「長幼有序,尊卑已分,儲君乃國之重器、我大宋的根本,不是你我可隨便議論的!況我不過一個卑賤的下人,素來連想也不敢去想這件事情,怎敢有這種大逆不道的念頭?」趙長安剛才一直言笑晏晏,但此時卻面寒如冰,聲冷似鐵。蕭太后一愕,尷尬地笑道:「那算了,咱們還是聊點風花雪月的小事吧。」寧王見二人言談甚歡,自己卻被晾在一邊,十分惱恨,這時冷冷地道:「沒想到,偌大一個遼國,居然這樣小器,連杯酒也不給本王?」

蕭太后側目,面現鄙夷。蕭項烈則一歪嘴道:「酒里摻了名貴的『銷魂別離花露』,你也想喝?只怕喝進去,沒那個福氣消受!」

一聽「銷魂別離花露」六字,寧王色變,晏荷影更不禁低聲驚呼。自昨夜被擒後,趙長安就連正眼也沒瞧過她一眼,此時卻用眼角迅疾地瞟了她一下,隨即又若無其事地轉過頭去。

也無怪乎二人聽到「銷魂別離花露」時會吃驚,原來這別離花產自大西北玉門關外祁連山巔終年冰封雪阻處,極其珍貴難覓。一朵別離花即可媲美千兩黃金,而此花的花露更是可遇而不可求,會武之人若誤服一滴此露,當即會全身功力盡失,要一月後方能恢複。而花露之毒若摻進了葡萄酒中,則更為兇狠。當年名冠天下的游凡鳳,之所以最後家破人亡,據傳便是他在與仇家對決前,誤飲了一口兌有「銷魂別離花露」的毒酒,這才會被仇人屠凈了全族。

而現在趙長安一邊與蕭太后談笑風生,一邊不停舉杯,粉裙步女已來來回回為他斟了五六次酒了,只有老天爺才知道,他已喝了多少「銷魂別離花露」毒酒?

這時粉裙少女又上前斟酒,趙長安側頭,微笑致意道:「姑娘芳名,可否告知?」少女哆嗦了一下,頓時暈滿雙頰,回答聲輕若蚊蚋:「回殿下的話,奴婢賤名子青。」

「哦?」趙長安啜飲了一口酒,曼聲輕吟:「青青子衿,悠悠我心!」子青的雙頰更紅了,不敢再答言,躬身退到了一旁。

蕭太后注視趙長安,如欣賞一件傳國的瑰寶:「我這次來中原,最大的收穫就是認識殿下。我跟殿下一見如故,現想問問殿下,願不願意跟我回趟燕京?」

「太后也未免太高看我了吧?我不過是一個吃慣玩慣了的花花大少、紈絝子弟,平生除了糟踐銀子、附庸風雅外,再沒半點兒本事。像我這種人要是去了燕京,那遼國可真是倒了血霉了。」

蕭太后笑了:「我活了這麼些年,言不由衷的自謙之言也聽了不少,可就數今天殿下的這番話說得最是荒誕離譜至極。殿下這樣正話反說,是還有別的意思嗎?」

趙長安嘻嘻笑道:「我素日常聽說太后您天縱英明,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想來……太后也清楚,我在南朝,也算有點兒家資、地位,卻不知……我若到大遼以後,就能……嗯?如何叫我死心踏地、忠心不貳地效忠大遼和太后您呢?」

蕭太后喜不自禁地道:「殿下要肯到我大遼,高官任選,府第任挑,金銀美女,只要開口,要多少,我就給殿下你多少!」

趙長安淡淡地聽,淡淡地笑道:「嗯……高官……嗯……府第……嗯……金銀……嗯……美人?」一副無可無不可的樣子。蕭太后看透了他的拿腔作勢,繼續曉以利害,並保證,若趙長安誠心歸順遼國,那他以後在遼國的地位,就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趙長安笑了,將余酒一飲而盡道:「聊了這許久,酒……也沒少喝,臣卻坐得有些累了,只想起來走動走動。」蕭太后一怔,趙長安瞄了她一眼,又道:「喝了那麼多的銷魂美酒,太后難道還怕我會飛了不成?」

蕭太后心想:自己好不容易才說服他歸降,現在他功力盡失,跟常人無異,倒不怕他會生出雙翅飛走,這種小小人情,自己爽性大大方方地賣一個給他,遂示意「三師父」。「三師父」心裡透亮:趙長安馬上就要從南朝的寵臣變成遼國的紅人了,自己可萬萬不能開罪了他,於是忙上前,十指連揮,解開了他腿上被自己三兄弟的獨門內力封住的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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