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世外有桃源

晏荷影大驚道:「尹大哥,不行,他的武功很強的。」尹延年卻道:「他有傷,我不能占他這個便宜,晏姑娘,不要再說了。」

王玉傑深吸了一口氣,鐵青著臉道:「本公子從見你以來,還不知道你的姓名來歷、師承何人?」

尹延年答:「我叫尹延年,祖籍姑蘇,現居東京,恩師馮由。」

王玉傑心想:「馮由?從來就沒聽說過,顯然不是什麼武林高手。臭麻子自昨夜以來,也未見身手有什麼高明之處。他能點了我的穴道,那也只是我當時疏於防範,被他偷襲。現在他居然如此託大,居然讓我先打三掌。王家的家傳絕學是『正氣劍法』,可爹傳給我的那一套『君子掌』又豈是弱的?」心中算計已定,遂道,「王某平生雖曾在一些細枝末節上稍有不妥,但大節上是問心無愧的,今天我身受重傷,本不欲跟你們一般見識,但被你二人苦苦相逼,須怪不得我……」

晏府與王家相交日久,晏荷影深知王玉傑的一身武功已十分高強。兩年前,她曾聽二哥晏雲孝描述,王玉傑以二十四式「君子掌」,在五十招內擊斃了湖廣「三傑」。而湖廣「三傑」中無論哪一個,在江湖中的聲名都要強過尹延年的師父馮由。現她聽尹延年竟要不閃避、不還手,讓王玉傑先打三掌,便是一塊大青石亦要被他一掌擊碎了,何況文質彬彬的尹延年?她又焉能不驚?不由得急道:「不行!尹大哥,對付這種小人,不能講什麼江湖道義,你別擇善固執。」

但尹延年對她的話卻充耳不聞,緩緩起身,面王玉傑而立。風浪愈來愈大,船板被海浪翻卷,一會兒升上半空,一會兒又擲下谷底,三人均難以立足,海水劈頭蓋臉地亂澆,眼睛都快要睜不開了。

尹延年將那根船纜撿起,一端遞與晏荷影,另一端系住自己的腰,道:「晏姑娘,把它系在腰上,抱緊我,別鬆手!」一言未畢,海浪呼嘯中,王玉傑的第一掌已無聲無息地拍了過來。尹延年屹立不避,挺身受了這一掌。

這一掌彷彿並未用力,擊中尹延年前胸時,聲響還不如拍死一隻蚊子的大,但尹延年的臉色卻立刻變了。他戟指王玉傑,怒道:「你……」雙眼上翻,身體一晃,便向一旁跌倒。

王玉傑獰笑,方才這一掌,本是要打他心口的,若一擊得中,那他現在已經去見他的那些窮酸祖宗去了。可惜,堪堪要擊中時,木板忽地一側,帶得這一掌也向右一偏,但即便如此,這個臭麻子也經受不起了。快意的陰笑聲中,「呼」,第二掌又已拍出。

這一掌,他立意要把尹延年的天靈蓋拍碎:臭麻子,敢跟本公子作對,讓你死得面目全非!

晏荷影見尹延年才一掌就被擊得暈倒,驚呼聲中,急忙抱住他,一時慌亂不堪,腦中一片空白。這時,卻見王玉傑的第二掌又到了。只聽那掌風聲蓋住了海嘯聲,便知這開碑裂石的一掌只要擊實在尹延年身上,定能將他的骨頭拍得粉碎!

她大喊一聲,抱住尹延年往旁邊死命一帶,希冀能避開這疾如旋風、狠過萬鈞的一掌。船板左側遂猛地一墜,幾乎與此同時,右側卻高高翹起,二人都滾到左側去了。

「啪」!一聲巨響,第二掌結結實實地打在了船板上,「咔嚓」,木板頓時斷成了兩截。王玉傑站立不穩,急抓住半截船板,待再張開被海水澆得辣疼的眼睛到處看時,已不見了尹延年、晏荷影。他悔得恨不能打自己兩個大耳光:晏荷影身上還揣著那「物事」呢!唉,看來這回是真的完了!

晏荷影一手抓住船板,另一隻手緊緊摟著尹延年。她口、耳、鼻中俱是苦澀冰涼的海水,而雙眼根本就睜不開。她心道:上天垂憐,要讓我和尹大哥死在一處了,這樣也好,黃泉路上,有個心愛的人與自己說說笑笑的,這樣子就不會太寂寞了。

她摸索著把那根船纜一道又一道在船板上纏牢,然後將臉貼在尹延年臉上,想道:尹大哥,你要不嫌棄,等到了陰曹地府以後,我就跟你拜堂成親,好不好?隨即又想:呀,我都不曉得他娶過親沒有?不定他早有了賢良的妻子,說不定連孩兒都有了呢?但又想:嗯,那也無所謂,就算他有妻兒,那也是他陽間的親人,而我卻是他陰間的愛妻。一想到「愛妻」二字,雖在波峰浪谷之中,她的雙頰也發燙了:尹大哥、尹大哥,我倆黃泉路上做伴,永生永世,也不分離……漸漸地,她失去了知覺。

矇矓眩暈中,似有什麼東西在嚙咬自己的右足足背,但並不疼,只是麻癢。她倦怠疲憊已極:我死了,嗯,尹大哥也死了。尹大哥,尹大哥!腦中忽然清明:哎呀,我不是明明抱著他的嗎?可現在?空的!天哪!自己手中空落落的,什麼都沒有!這一驚真真非同小可,比一塊大石砸在腦門上還要令她魂飛魄散。她倏地睜眼,只看到一片銀白的沙子,綿延無盡。一隻灰色水鳥正在啄她的耳朵,見她醒來也不驚逃,只躍開兩步,側目盯著她。

她慢慢撐起上身,拖動雙腳,只覺右腳腳背上似有異物,回頭一看,見一尾長不過一尺,銀白色,頭團尾尖的扁形無鱗怪魚正牢牢地吸附在她的右足足背上。怪魚正用吸盤從她足背上吸食血液。她用力蹬腳,想把怪魚甩脫。但它緊緊咬住足背,生了根般紋絲不動。她索性坐在海水中,雙手抓住怪魚的兩鰓死命往下扳。也不知是不是氣力太弱,竟扳不下來。

正無計可施,怪魚突然痙攣顫抖,身子迅即變作烏黑。隨即一陣抽搐,「啪嗒」一聲從足背上掉了下來,一個海浪過來,便將死魚捲走了。

再看右足,原來的紫黑已盡皆褪去,腫脹淤血的地方平伏了,那白天黑夜時時糾纏自己的一陣陣脹痛竟也消失了!傷處的肌膚除尚有一圈發紅外,再看不出和平時有何兩樣。

她大奇,隨即恍然大悟:海蛭!原來這就是海蛭,簡神醫真的神了!老天爺護佑,竟讓自己真撞上了這從未有人得見,更遑論捕捉的救星!

啊喲,尹大哥呢,他在哪?回頭一望,見一截船板旁卧著一個青色身影,她手足並用,只兩下便到了尹延年身邊。她拼盡全力將他拖離海水,平放在一處平坦的沙灘上,再把他和自己身上纏繞著的船纜解下,就這樣一陣折騰,已是手腳癱軟,氣喘吁吁。

她一邊搖動他的肩膀,一邊呼喚他,他卻沒有一絲反應。她慌極了,心跳得一下比一下快,一下比一下激烈,似乎快要從胸膛里跳出來了。

她抖著手,在他的鼻下一探,還有呼吸!她舒了口氣:謝天謝地,他還活著!不曉得那個惡人的一掌,究竟把他傷到了何種地步?到了這種時候,她也顧不得什麼男女大防、閨閣禮儀了,甚至慌急得沒法解開他的衣襟,只得用力一扯,「嘶」的一聲,便將他的三重薄衣都撕開了。

晏荷影人眼一看,大驚失色,只見他右胸上印著一個清晰的青紫掌印,掌印的中、食指間有一個米粒大的小孔,滲著一縷淡淡的血絲,但這血絲卻泛黑,細細一嗅,腥臭刺鼻。她心一沉:原來那惡人出掌之際,在指縫間藏了一根毒刺。尹大哥迂腐,跟這種陰險小人在性命相搏時,還非要講什麼君子之道不可,現在卻遭了毒手了。他不道是想廢了那個惡人的武功,而那惡人卻是一掌就想要打死他!

她急得只會流淚,想:這是什麼毒藥?該如何解治?我……我,在這荒島上,無醫無葯的,這……這下可怎麼辦?忽然,腦中靈光閃現:海蛭!我中的毒可以讓海蛭拔除,興許這個法子也可用來救尹大哥?

她一喜,急忙跑到方才上岸的那片淺海中細細搜尋,但一無所獲。又想:興許別處會有?於是一路行去,將長長的一段海灘全仔細地翻尋了個遍。

原來海蛭非但數量稀少,且只在深海里活動。方才的那一尾,是在深海中便已吸住了她足背。此時她只在淺海中尋找,自是無用。

徒勞了好一會兒,晏荷影牽記著尹延年,不敢再耽擱,匆匆回去,見只小半個時辰的時間,他中毒的癥狀更厲害了,滿面通紅,呼吸急而淺,手足微微顫抖,而胸口的那片青紫已向四面蔓延。她雖不識醫理,但也曾聽家人說起過,這青紫若蔓延至心口,毒人心臟,那中毒的人就救不了了。

她雖然慌亂,但卻已有了主意:他若死了,那我還怎麼活得下去?遂拔束髮的銀簪在傷口上割了個十字,然後俯身,毫不猶豫地一吸,將一口毒血吸了出來,立刻吐在地上,俯身再吸,吸第一、二口時頗為艱難,待吸到第七、八口時,見青紫消減了許多,而吸到口中的毒血的腥臭味也漸漸淡了,血色也轉作了鮮紅。她大是欣慰,好了,看來這個法子真的管用。但她耳中卻開始「嗡、嗡、嗡」地響了起來,像有大群的蜜蜂在飛舞,同時眼前一道白光,倏忽而來,倏忽而去,四肢也軟了,只想躺倒,好好地歇上一歇,若能合眼,睡上一覺,那就更好……

她心中掙扎:荷官,不能睡的,毒血……還沒吸凈,你要……睡了,那……豈不是……前功……盡……棄了嗎?但她眼皮越來越沉重,終於頭一傾,伏在尹延年胸前,昏睡過去。

夢中見父親穿著平素的團紋長袍,坐在府里雪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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