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二章 白雲蒼狗

大風呼嘯,雪花捲舞。那人提著拓拔野、雨師妾騰雲駕霧,翻山越嶺,片刻間已將西王母等人遠遠地拋在身後。

他形容蒼白枯瘦,灰眼深凹,木無表情。一襲黃衣上滿是斑斑血跡,外表與昨日在那峽谷中邂逅的怪人迥然不同。但其背負的青鋼長刀彎彎曲曲,銅銹斑駁,凹線縱橫交織,又分明是苗刀無疑,體內真氣浩瀚雄渾,更與昨日那人渾無二致。想必昨日他金蟬脫殼之後,換了這個軀殼寄體。

拓拔野兩人見他似無惡意,心下大寬,齊聲道:「多謝前輩相救。」那人聽若罔聞,冷冰冰一言不發,只管御風抄掠飛沖。

拓拔野已從晏紫蘇與科汗淮處聽說此人之事,心道:「不知此人究竟是誰?他多半是為了報答蚩尤鬼界相救之恩,這才出手救我們逃離困境。但昨日為何對娘親痛下殺手?難道他與娘親有什麼深仇大恨嗎?是了,他一身碧木真氣驚神駭鬼,又對苗刀情有獨鍾、『借』而不還!當是木族前輩無疑。木族與龍族宿怨極深,也難怪他對娘親殊不留情。」

正自胡亂猜度,那人忽然俯身下沖,朝一個雪杉環合的山谷奔去。他下行疾快,如狂風卷舞,所過之處,林海起伏,雪浪迸揚。

雪峰嵯岈,瓊林似海,崖下一灣溫泉碧潭,水汽蒸蒙,迤邐成溪,蜿蜒流去,叮叮咚咚,極是動聽悅耳。兩岸冰雪消融,露出斑點翠綠,在這蒼茫的冰天雪地里尤為醒目跳脫。溪流轉折處,兩尊雪人沿岸盤坐,一動不動。

雨師妾「咦」了一聲,美目流盼,微感詫異,認出此地竟是昨日邂逅流沙仙子的極樂谷,那溫泉溪水正是她濯洗草木的天音河。不知此人來此做甚?

那人沿河抄掠,轉瞬到了冰崖下、溫泉邊。驀地停頓,雙臂一甩,將二人拋落水中。

水花四濺,氣泡滾滾,兩人動彈不得,不及驚呼,已然直沉潭底。所幸拓拔野「魚息法」極是純熟,剛一入水,立時下意識地凝神聚念,施法呼吸,將水中吸得的新鮮空氣經由經脈,源源不斷地傳入雨師妾的手掌,直抵心肺。

溫熱水浪四面八方湧來,瞬息間由萬千毛孔鑽入體內,周身登時暖洋洋輕飄飄,說不出的愜意舒暢。原本斷裂灼痛的經脈,在溫水暖浪的撫摩下,漸漸舒潤通暢,極是舒服。

拓拔野心中一動:「莫非這溫泉竟有治療經脈的奇效嗎?他將我們帶到此處竟是為了幫助我們療傷?」一念及此,又驚又喜。

雪花繽紛飄落水潭,遇水即融,水波晃蕩,潭外景物朦朦朧朧,那人本無表情地站在潭邊望著拓拔野二人,也不知在想些什麼。過了片刻,突然轉身大步離開。

拓拔野二人雖不能動彈,但藉著潭底不斷汨汨冒出的溫泉水流,順波隨浪,慢慢上浮,恰好抵到一橫斜的巨石岩縫。透過前方交錯的巨石,瞧見雪花紛舞,那人佇立在天音河畔,兩尊雪人的身側,紋絲不動。

雨師妾芳心一跳,驀地領悟,嫣然傳意道:「小野,他在幫我們脫困呢!待會兒王母追來,瞧見他和這兩個雪人一起,多半認定那雪人便是我們……」

念意未畢,只見遠處雪杉起伏,幾道人影急電衝來,正是西王母四人。

那人果然立時提起兩尊雪人,轉身朝東面山崖疾奔而去。

烏絲蘭瑪叫道:「站住!」翩然飛掠,絲帶流雲飛舞,橫阻於前。那人啞聲冷笑,鬼魅似的折轉斜沖,突然朝南急飛。

西王母、黃姖似是早已算準了他的路線,身影交疊,封住去路。銀光怒爆,氣浪迸飛,一齊朝他連番猛攻。

那人喝道:「拿去!」忽地將手中的兩尊雪人飛甩拋出,擲向西王母二人,正好撞到「天之厲」與陰陽九合傘的氣芒上。

科汗淮大驚失聲,待要相救,已然不及。

「彭彭」悶響,兩個雪人陡然一震,冰塊碎射,幾道血箭「哧」地噴射而出。血花鮮紅奪目,當非殭屍之屬。

拓拔野心下一凜,頗為不忍、內疚。

那人反向倒飛,順勢反手拔刀,青光迸爆,苗刀迎風怒掃,將烏絲蘭瑪的冰蠶耀光綾震蕩開來;啞聲長嘯,藉著激撞之力,翻身飛舞,御風拔步,瞬息之間逃之夭夭。

「撲通!」雪人摔落在地,冰雪簌簌震落,鮮血迅速地洇散開來,滲過積雪,一絲絲地滴入天音河中。

科汗淮一震,眼中閃過驚怒、痛苦、悔責的神色,周身如冰凝雪結,一時竟邁不開步來。

烏絲蘭瑪翩然上前,俯身端詳,微笑道:「不知這兩個妖魔是誰?」絲帶飄揚輕卷,黑光鼓舞,那兩個雪人輕輕翻滾,覆蓋其身的厚厚冰雪飛離迸散,頓時露出真容面目。

烏絲蘭瑪嬌軀一顫,笑容陡然凝固,失聲道:「怎麼……怎麼是他!」

西王母、黃姖面色劇變,駭然道:「金神石夷!長留仙子!」那兩人一個魁偉方正,頭大如斗,面容如刀削斧鑿;一個窈窕浮凸,姿容秀麗,眉梢眼角煞氣凝結,正是金族人盡皆知的傳奇冤家金神石夷與長留仙子!

聽到此言,遠處溫泉水潭中的拓拔野、雨師妾亦是如遭電擊,驚駭莫名。石夷與長留仙子昨夜中了白阿斐的「紫電光雷」,分明已石化於南淵谷底,怎會到了這極樂谷中?既已石化如岩,又怎會被刺出淋漓鮮血?難道這兩人竟殭屍還魂,雙雙遊離到這山谷之中?又或者自己昨夜所歷並非真實,只是一場幻夢嗎?一時迷亂驚愕,如墜雲里霧中。

雪花無聲地飛舞著,一片片地飄落在石夷、長留仙子的臉容上,融化為水,緩緩滑落。他們雙眼緊閉,容顏如生,胸腹間的鮮血凍結為艷紅的冰霜,一切瞧起來那麼安祥,彷彿只是睡著了一般。

黃姖臉如死灰,張大了嘴,怔怔木立!饒是西王母鎮定果決,此刻亦花容慘白,手足無措。只有那天犬盤旋在側,嘶聲狂吠不已。

科汗淮驚訝已極,大步上前,眼見那人果是石夷,登時如釋重負,鬆了一口長氣。但想到從前與石夷那場痛快淋漓的酣戰,登時又是一陣傷感、悲涼,皺眉不語,烏絲蘭瑪心中一動,忽地明白定是那神秘人偷天換日,讓這兩人做了拓拔野和雨師妾的替死鬼,但是以石夷、長留仙子之威,怎會被那人制住送死?卻是百思不得其解。暗想:既已如此,倒不如將錯就錯。當下驀地朝後退了一步,顫聲道:「水香妹子,你……你殺死了金神和長留仙子!」

「臭丫頭胡說八道,誰被她殺死了?」長留仙子驀地睜開眼睛,厲聲怒罵。

眾人大吃一驚,「啊」地一聲,齊齊後退。

素影一閃,長留仙子忽然翻身躍起,踉踉蹌蹌地站住,花白的頭髮凌亂飛舞,鳳眼凌厲四掃,敵視而又警惕地環顧眾人。

拓拔野、雨師妾心中劇震,又是駭訝又是驚喜,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竟然復活了!昨夜她明明經脈俱僵,化作一尊石人,此刻竟活脫脫生還!

奇變突生,眾人無不目瞪口呆。長留仙子目光橫掃,厲聲喝問:「白阿斐那惡賊呢?拓拔小子呢?」

西王母蹙眉道:「白阿斐?前輩說的是本族八百年前的『紫電光神』嗎?」言語頗為恭敬。長留仙子雖然瘋瘋癲癲,卻是金族前輩,資歷猶老於「天犬黃姖」,是以西王母雖貴為聖女,也不敢對其失禮。

長留仙子怒道:「除了這狗賊還有誰?你們將他藏到哪兒去了?」疾言厲色,憤怒己極。

眾人更奇,均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烏絲蘭瑪微笑道:「前輩,『紫電光神』八百年前便消失無蹤,我們又怎會見過他?倒是那拓拔太子……難道前輩適才與他在一起嗎?」

長留仙子冷笑道:「你是誰?本姑娘和誰在一起關你什麼事?」花容突變,似是想起什麼,失聲道:「老混蛋!」慌亂四望,低頭瞥見石夷僵直躺卧,又驚又憂又喜,叫道:「老混蛋,你沒事吧?」急忙俯身探望。

剛一彎腰,身形一晃,「啊」地一聲,驀地萎頓在地。她真元耗損,失血過多,如此猛一俯身,登時支撐不住,重又昏迷。

眾人愕然,面面相覷。科汗淮俯身將二人傷口封住,搭指探察石夷脈膊,「咦」了一聲,微露驚詫之色。西王母一凜,低聲道:「怎麼啦?」

科汗淮微微一笑,搖搖頭道:「無妨,金神只是經脈閉塞,氣息封堵,再過片刻便會自行醒轉。」心中極是詫異:「奇怪,適才念力探察時,他分明氣脈全無,經絡僵硬,為何現下卻忽然復甦?」

西王母與黃姖對望一眼,鬆了口氣,懸吊了半天的心陡然放了下來。但想起石夷、長留仙子極可能便是伏在雪地中的兩人,西王母心中不由又是「咯登」一響,妙目凝視著科汗淮,喜憂參半。

烏絲蘭瑪喃喃道:「這可怪啦!倘若先前那兩個雪人當真是金神與長留仙子!又怎會如此不堪一擊,被我迫得狼狽不堪?難道……難道剛才那怪人使了手腳,暗自掉包?」碧眼流轉,凝神朝溫泉水潭探掃而來。

拓拔野、雨師妾心下大凜,屏息凝神,生怕被他們覺察行跡。

忽聽科汗淮道:「聖女殿下,科某有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