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不速之客

圓月當空,星辰寥落,碧虛明凈澄澈。俯瞰萬里冰雪,寒山重疊,霧靄蒼茫繚繞,宛如大河迤邐奔流。林濤陣陣,隱隱地傳來幾聲夜鳥蒼涼的悲啼,若有若無,遙遠得如同來自天際。

出了南淵,看萬水千山,天遙地廣,兩人竟突然有些迷茫,不知何去何從。瑤池群仙宮的夜宴此刻當正值高潮,但他們卻不想即刻回到那喧囂的熱鬧中去。當下索性放飛青蚨蟲,追循阿斐蹤跡。

冷風鼓舞,清寒撲面,拓拔野、雨師妾御風攜手並舞,衣袖獵獵翻卷。想著今夜所歷,心中百感交織。

在這蒼茫寂寥的崑崙月夜,天地間彷彿只剩下他們兩人了,前生、今世、蟠桃會、五族群雄、動蕩的大荒……一切都變得那麼虛無縹緲,就像山崖間隨風彌散的夜霧,似乎觸手可及,但真正抓著的卻只有一掌潮濕與冰冷。

兩人御風並舞,執手相隨,穿過光怪陸離的琅玕森林、險壁嶙峋的崑崙壑谷,越過長草紛飛的山腰、冰雪皚皚的峰頂,又掠過突兀橫斜的尖崖怪石、洶洶起伏的雪原林海,追隨青蚨,往崑崙深處而去……

如此過了半個時辰,到了一個峽谷之中。雪嶺擁簇,山崖傲岸,一條大河洶湧奔流,波光鄰鄰。兩岸松杉綿延,芳草萋萋,野花絢爛開遍,極是幽靜。河流折轉處,兩峰交錯,地勢凹凸,匯成一灣幽潭。

青蚨突然振翅嗡嗡,極是興奮,閃電似的飛到那水潭上空,盤旋飛舞。拓拔野、雨師妾對望一眼,心下大凜,難道阿斐竟藏在這水潭之中?凝神戒備,悄聲掠去。

涼風拂面,夾雜著一絲淡淡的腥臭之味。那水潭波光閃爍,暗影迷濛,亦透著一股森森陰氣。拓拔野火目凝神,隱隱瞧見潭底石隙之間,藏了模糊黑影,似是一人一獸。

兩人正欲包抄上前,卻聽「澎」地一聲激響,潭水噴涌,一道細長的水箭破空怒射,將那盤旋跌岩的青蚨蟲陡然劈為粉未。

拓拔野心下一沉:「糟糕,還是讓這奸賊發現了。」

「千里子母香」乃是取青蚨蟲幼蟲之血,揉以九種異草製成的藥水,其味淡不可察;只要塗於某物,無論相隔多遠,母蟲均能循味追到。其效雖神奇,但一種子香只能與一隻母蟲相配,一旦該母蟲亡歿,則縱有萬千青蚨母蟲,亦無法追循其香。眼下這隻青蚨既已被阿斐所殺,若不能及時將他降伏,想要再行追蹤便極之困難了。

「轟!」水浪翻飛,一道人影筆直飛起。

拓拔野大喝道:「哪裡走!」斷劍翻轉,劍氣橫空怒刺。「仆!」那人避也不避,登時被劍光貫穿,轟然倒撞在潭邊巨石上,倏地一顫,緩緩萎頓於地。

拓拔野二人微微一愕,想不到竟了結得如此簡單。定睛望去,那人長眉入鬢,雙目圓睜,果然是此前從南淵逃脫的白阿斐!只是他臉容扭曲變形,瞠目張口,獃滯的雙眼中滿是驚恐、憤怒、絕望、哀乞的神情,彷彿在死前的一剎那,見到了什麼殊為可怖的事情。周身慘白浮腫,鮮血流盡,竟似早已死去多時。

雨師妾心下狐疑,蹙眉道:「他是真死還是裝詐?」

拓拔野驚疑不定,飄然落在三丈之外,斷劍隔空輕挑,將他翻轉了數回;念力探掃,他氣息、心跳盡止,殊無靈念反應,確已斃命。

再一細探,他渾身上下竟有六處致命傷口,除了拓拔野適才那一劍之外,心臟、肺腑還有五處重傷,傷口或燒灼,或齊整,或長出息肉……竟似由五屬不同的強猛真氣重創而成。難道他竟是遭五族高手夾擊圍殺嗎?但最為怪異的,乃是他渾身不剩一滴血液,經脈中亦無一絲殘存真氣,彷彿被什麼怪物將他連血帶氣吸納一空,只餘一具臭皮囊。

兩人驚喜之餘,又大感駭異,隱隱帶著一絲說不出的不安和恐懼。不知是誰殺了這凶狡巨奸,令他死得這般慘烈難看?心中一跳,驀地想道:「倘若他早已斃命,又如何能殺死青蚨,從水潭中躍出?難道……」猛地轉身,同時朝那水潭望去。

身形方動,只聽水聲轟隆迸射,又是一道人影衝天而起,朝著兩峰壁隙飛掠而去。

拓拔野與雨師妾對望一眼,齊齊忖想:「定是他殺死阿斐!」剎那間心底湧起強烈的好奇,都想一睹廬山面目。

拓拔野喝道:「朋友留步!」騰空斜掠,碧光怒爆,劍芒縱橫飛舞,將他生生擋住。那人輕咦一聲,似是頗為驚訝,驀地轉頭瞥了拓拔野一眼,嘿嘿冷笑,突然亮起一道眩目無匹的碧翠刀芒,如綠浪林濤,洶洶席捲。

「砰!」深翠淺綠,幻光流離飛舞,照得天地皆碧。兩人齊齊一震,交錯飛退「苗刀!」拓拔野腦中如春雷炸響,驚喜欲爆,顫聲叫道:「魷魚,是你嗎?」此處光影昏暗,剎那間瞧不分明。但那人碧木真氣雄渾無匹,所使鋼刀極富靈氣,鋒芒所及,四周樹木傾搖劇擺,當是長生刀無疑!

那人也不回答,趁著拓拔野愣神之機,如蛟龍出海,破空飛去。

林葉翻飛,月光閃爍,瞬息間將那人的臉容照得雪亮。黑髮凌亂,臉色慘白,雙眼血紅獃滯,嘴角豁了一個大口,露出森森白牙與鮮紅色的齒齦,與蚩尤迥然兩異,倒像是一具殭屍。手中那青銅長刀彎彎曲曲,雙面皆刃,銅銹斑駁,凹線縱橫,交織如木葉紋理,正是木族第一神器苗刀。

拓拔野心下一沉,方甫湧起的狂喜登時消逝得無影無蹤。此人究竟是誰?為何苗刀竟會落入他手?難道……難道蚩尤已經死了?一念及此,當胸如被重擊,心跳幾已停頓。驚疑恐懼,腦中一片空白。

雨師妾見他呆若木雞,一拽他衣袖,低聲道:「小野,此人必定知道蚩尤下落,莫讓他逃了!」

拓拔野如夢初醒,大喝道:「站住!你逃不了!」同雨師妾交錯飛舞,不顧一切地御風追去。那人冷笑一聲,身形快如鬼魅,陡然折轉,又朝峽谷中衝去。上竄下伏,兔起鶻落,轉瞬間已飛到百丈開外。

當是時,「轟隆」巨響,震耳欲聾,右側萬丈冰嶺突然坍塌,群峰斷裂,雪崩滾滾,巨石冰塊迸飛怒射,遮天蔽月,瞬息之間將前方峽谷嚴嚴實實地堵住。那人身形疾頓,衣袖鼓舞,突如鵬鳥似的展翅高飛,迎著滾滾雪浪破空飛舞。

茫茫雪霧冰屑中,響起一聲清脆悅耳的怒喝,一個淡淡的紅色人影閃電穿飛,倏然衝到。人影過處,雪散石迸,「嗷——嗚!」一條巨大的青龍平空衝出,咆哮飛騰,張牙舞爪,朝著那殭屍似的神秘人物當頭撲下。

拓拔野又驚又喜,大聲叫道:「娘!」這條凶厲巨龍赫然便是龍神的「青龍印」!雨師妾芳心一顫,呼吸莫名地急促起來。兩人今夜正為龍神的離奇失蹤擔心,想不到竟在此處邂逅。

那人發出一聲嘶啞難聽的長嘯,竟絲毫不避讓退縮,苗刀電舞,碧光衝天閃耀。「呼」地一聲,狂風驟起,峽谷兩側的浩瀚林海綿綿起伏,綠浪滾滾,無數道翠綠色的木靈氣光宛如流星密雨,縱橫飛舞,滔滔不絕地划過蒼茫雪霧,沒入苗刀之中。

「轟!」那人周身綠光大作,宛如透明。經脈彷彿無數道綠線交錯,閃閃發光,與彙集而來的萬千木靈緊密連接,交相輝映,倒像是一株參天巨樹,根深蒂固,枝繁葉茂。

天地皆碧,雪峰翠染,峽谷中幻光流離。那青龍在他頭頂咆哮飛騰,如被無形氣幕所阻,一時竟無法衝下。

拓拔野失聲道:「萬木爭春,天下長生!」心下大駭,此人究竟是誰?竟能參透長生訣的至高之境,感應四周木靈,將碧木車氣與苗刀發揮得如此淋漓盡致!生平所見的木族頂級高手之中,雷神、句芒、姑射仙子比之竟都有不如,僅有夸父差可相媲。突然想起當日游痕所說,蚩尤因修練「攝神御鬼」妖法而魔化云云,心中大震:「莫非他當真就是魷魚嗎?只因被九冥屍蠱控制,變得非人非鬼!連我也認不出來了?」越想越覺得吻合,冷汗涔涔而出。

正自驚懼擔憂,卻聽那人嘶聲嘯吼,苗刀轟然飛卷,萬千道綠光螺旋飛轉,匯成一道巨大的光弧氣浪,由下而上,雷霆萬鈞地破入青龍腹部!

「砰!」青龍一顫,發出狂怒、痛苦的悲吼,綠光波盪破碎,倏地化散開來,青煙薄霧似的繚繞收攏。龍神花容變色,嬌軀劇震,嘴角沁出一線血絲,翩然飛退。

拓拔野大驚,叫道:「魷魚手下留情!」拔足飛掠,剎那沖擋在龍神面前,生怕蚩尤失心瘋魔,誤傷母王。

那人嘿嘿冷笑,看也不看他一眼,趁隙御風飛舞,沖入茫茫雪霧,轉瞬消失無蹤。

龍神柳眉倒豎,厲聲怒叱道:「給我站住……」聲音一顫,俏臉倏地雪白,突然坐倒在地,暈迷不醒。

拓拔野驚道:「娘!」急忙將她抱住。

山崩余勢未衰,冰石飛滾,雪浪澎湃,朝他們席捲衝來。拓拔野不敢大意,背起龍神,牽著雨師妾轉身乘風抄掠,一直衝到數百丈外,在那水潭邊飄然停住。

峽谷中轟隆震響,雪霧瀰漫,過了許久方才漸轉寂靜。水潭受那餘震所擾,漣漪不絕,波光搖蕩。潭邊巨石上,拓拔野凝神為龍神把脈輸氣,皺眉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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