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昨日重來

此時月光明亮,透過交錯盤曲的樹根空隙,可以清晰地瞧見山谷中的情景。狂風大作,林木起伏,一個素衣女子騎乘著一匹五尾獨角赤豹怒飄似的沖入其中,那赤豹仰頸怒吼,發出巨石激撞的轟然怪響。

雨師妾動容道:「獨角炙!這凶獸消失了幾百年,怎麼竟被長留仙子收伏?」

她對天下異獸如數家珍,當下稍作解釋。原來這凶獸又叫「猙」,原為金族上古妖獸,吞石吐火,極是兇悍,一旦與火族的另一種凶獸「獰」合體,便轉化成大荒至惡妖獸「猙獰」,凶狂無比。

「猙」、「獰」二獸八百年前被金族「紫電光神」白阿斐收伏,凶焰少斂。戰歷七八三年,白阿斐等大荒四神在西海圍攻古元坎,兩敗俱傷。一個多月後,白阿斐神秘失蹤,猙獰獸也隨之消匿大荒,不想竟在八百年後成為長留仙子的坐騎。

長留仙子騎炙盤旋,冷冷道:「石大頭,就定這裡了。你若能在這擊破我的『一寸光陰』,本姑娘從今往後絕不再踏入西風谷一步。」

拓拔野心中一動:「她為何要將金神帶到此處?」還不及多想,又聽見那木訥的聲音金鐘似的說道:「一言為定。」白影一閃,草木貼地亂舞,一個魁偉男子昂然立定。頭大如斗,濃眉長眼,方方正正的臉容如石削斧鑿,渾無一絲表情;黑髮如墨,膚似古銅,灰白色長衫獵獵飛舞,氣勢如山嶽,不怒自威。

拓拔野念力所及,只覺他真氣如淵似海,深不可測,敬畏之意油然而生;心道:「原來他就是金神石夷。」

金神石夷人稱「石頭人」,緘默寡言,絕少喜怒,兩耳不聞山外之事,一心浸淫法術武學,故大荒中人戲言「金神哭笑,石頭開花」。

當時世人雖公認大荒十神之中,燭龍法術修為最高,但石夷數十年來始終隱居西風谷,極少現身,神秘莫測,一身修為究竟高到何等境界,沒人能準確估量得出。昔年無名氏所排定的「大荒帝女神仙榜」,將他列為天下第四,僅次於神農帝、燭龍與赤帝飆怒;雖不足信,卻可見世人之推崇。

長留仙子鳳眼厲光電掃,冷笑道:「你若是輸了呢?」素手一翻,掌心赫然多了一柄九寸長的碧玉尺,圓潤通明,水紋波盪,稍一翻轉,在月光下變幻為萬千顏色,霓光縱橫,瑰麗難言,正是那「似水流年」!

石夷瞳孔微一收縮,盯著那神尺,木無表情地道:「隨你處置。」

長留仙子厲聲長笑,也不知是憤怒還是歡愉,雙手緊握,尖尖指爪嵌入掌心,幾滴嫣紅的鮮血從指縫間倏然滴落。素衣飛舞,白髮飄揚,銀白色的真氣渾身吞吐鼓動,叮然脆響,尺端彩光大作,如長虹貫空,流離破舞。

石夷目中閃過一絲訝異之色,緩緩舉起右手,捏指為訣。長衫鼓舞,一道耀眼的白光真氣蛟龍似的破臂飛卷,「呼」地一聲,從掌心中轟然衝出,銀芒滾滾,化作一柄素光長尺。

石夷的「素光神尺」乃是金族上古神器,以西海寒光鐵、禺淵日月石混制而成,號稱大荒第一神尺,排名猶在火族火正尺之上。據說練成「素光神訣」之後,持此神尺,可在滿月之夜返照時光,穿梭古今。拓拔野聽聞已久,今日始得一見。

兩人舉尺遙遙相對,巍然不動。真氣洶湧,白光霓虹衝天交錯,夜空瑰奇,飛雲迸散,狂風飛旋怒轉,谷中四壁照得光怪陸離。

拓拔野心中一跳,驀地湧起一種奇怪的感覺,彷彿預感到將要發生什麼可怕之事。雨師妾手心滿是冷汗,緊緊地靠著拓拔野,輕輕地顫抖起來,心中那似曾相識的感覺越來越加強烈。這山谷、月光、樹洞、身旁緊緊相依的男子……一切都是如此熟悉,宛如夢境重歷。莫名的巨大恐懼猶如陰雲罩頂,濃霧瀰漫,壓得她透不過氣,迷亂卻又瞧不分明……

當是時,長留仙子厲喝一聲,身影疾閃,一道絢麗無匹的霓光雷霆電射,呼嘯橫空。石夷動也不動,素光神尺銀光爆放,白虹怒舞。

「蓬!」霓光素芒筆直相撞,發出震耳欲聾的巨響。氣浪迸飛,光箭四射,強烈而絢麗的光芒鋪天蓋地地閃耀著,四壁轟然劇震,石飛土崩。

彩光驀地射入樹洞中,拓拔野「啊」地一聲,只覺萬箭鑽心,痛不可抑。「噗!」衣裳開裂,十二時盤自動沖飛而出,鏗然激響,在樹隙的月光中急速旋轉,折射出萬幹道深碧淺綠的幻光,破洞反射。

「轟!」那翠綠光芒厲電呼嘯,不偏不倚地破入兩道尺芒的交撞處。光浪迸爆,整個山谷劇烈地震蕩著。白光、翠芒、霓電交纏飛舞,驀地化為一道巨大的霞虹氣柱,衝天破雲。

霓虹貫月,霞光交錯,當空圓月突然散放出一輪淡藍色的幽光。「轟隆隆!」晴空驚雷,夜空陡然一亮,刺眼難當。

剎那之間,熾光如怒海狂潮,四下蔓延,倏地湧入那樹根洞隙之中。強光耀眼,將雨師妾的面具照得明亮,那雙秋波迷亂驚駭,一閃即逝。拓拔野心中一緊,彷彿被誰陡然攥住,劇烈地抽痛起來,不顧一切地將她奮力抱住。

「砰隆!」狂風大作,天昏地暗,整個世界似乎都迸碎坍塌了,樹洞陡地收縮,密網似的交織擠壓。拓拔野眼前一黑,喉嚨腥甜,幾乎暈厥,下意識地將雨師妾護在身下。黑暗中,依稀感覺樹根交纏撕扯,宛如萬千巨蟒瘋狂扭動,將他絞得動彈不得。

突然一陣劇烈的震動,樹根飛卷,離甩炸散,一股強掹的力量將他二人陡然拋飛而起。身下一空,大風凜冽撲面,如刀割浪打,森寒刻骨,兩人竟已飛摔到半空之中仰望夜空,天幕扭曲變形,也不知從哪裡飛湧出萬千雲層,環繞著那輪明月、那道霓柱滾滾奔騰,層層疊疊地向山谷擠壓而下。

深黑色的雲海翻騰卷舞,宛如萬千怪獸漫天咆哮奔騰;那絢光霓虹盤旋飛舞,穿透滾滾黑雲,彷彿巨大而妖麗的擎天玉柱。烏雲漩渦的正中,雪白的圓月散發出柔和又刺眼的淡藍光輪,一圈圈地沿著那霓柱閃耀繞卷,飛瀑也似的朝著山谷中傾落。狂風卷舞,飛沙走石,漆黑的山谷里,氣浪翻卷,道道幻光彩環漣漪飛盪……這情景如此瑰奇而又妖異。

拓拔野二人緊緊相擁,在狂風裡隨波逐流地飄蕩著,恍恍惚惚,經脈封閉,周身渾無一絲氣力。

天搖地動,四周到處都是崩爆炸響、雨師妾彷彿置身夢魘,迷狂害怕,張大嘴卻喊不出聲來。光影迷濛,咫尺之距,拓拔野的瞼容一點點地模糊起來,水紋般地蕩漾著,漸漸地融合成一張俊秀的容顏……那明亮的雙眸、溫暖的笑容,如此熟悉而又如此陌生,她彷彿記得又彷彿遺忘。緊張,害怕、激動、歡悅……心狂亂地跳著,柔情奔涌交糅,電光石火間忽地想到了一個名字,登時一陣頭暈目眩,情迷意亂。啞著嗓子,恍惚地顫聲喊道:「古郎!古郎!」

拓拔野迷迷糊糊中聽見她的呼喊,登時如醍醐灌頂,陡然清醒。難道……難道她已經想起自己的前生了嗎?

風聲呼嘯,未及驚覺,兩人已經重重撞落在地,劇痛錐心,骨骼彷彿寸寸炸散開來,摟抱著滾了十餘丈方才止住身形。

只聽空中轟然震響,黑雲滾滾壓下,明月泠泠閃光,霓光巨柱急速膨脹,眩目耀射,瞬息籠罩了整個山谷。熾光閃過之後,震動漸漸止息了,碎石塵土在七彩霞光里悠揚飄舞,緩緩落地;灌木、長草在微風中輕輕地搖擺著,沙沙作響。

不知何時,黑雲離散,彩光黯淡,山谷中又恢複了原來的靜謐,只有那輪高懸的明月依舊散發著妖異的柔和藍光,將谷中照得雪亮。

拓拔野、雨師妾此時已然完全清醒,想要爬起身來,卻依舊酥軟無力;四下掃望,絲毫不見石夷與長留仙子的身影。萬籟俱寂,落針可聞,偌大的山谷空空蕩蕩,竟只剩下他們兩人。正自面面相覷,驚疑不定,卻聽樹葉簌簌,一個男子從身旁的樹林中走了出來。

兩人吃了一驚,轉頭望去,那男子白衣素冠,腰懸紫銅長劍,氣宇軒昂,頗為英武,只是眼光電掃之時,眉梢輕揚,嘴角似笑非笑,神色頗為怪異。

拓拔野心中又是一跳,覺得似乎曾在某地見過此人,待要細想,卻又記不分明;心底無緣無由地升起一絲厭憎之意。

那白衣男子在拓拔野身旁兩尺處站定,昂然轉頭四顧,竟對橫卧在地的二人視若不見;微微一笑,從拓拔野身上跨過,朝著不死樹大步定去。

拓拔野大奇,難道這人竟是瞎子嗎?但他若是瞎子,為何眼睛又如此奕奕有神?

隱隱覺得頗有蹊蹺。忽覺雨師妾的手掌一陣冰涼,輕輕地顫抖起來,轉頭望去,只見她獃獃地望著那人背影,眼波中滿是恐懼之色,彷彿受了極大驚嚇一般。

拓拔野從未見過她如此害怕,心下大凜,忙傳音相詢。一連問了三遍,雨師妾方如夢初醒,勉強一笑,低聲道:「你認得他是誰嗎?好奇怪,不知為什麼,我瞧見他時竟……竟然說不出的害怕,好像在哪裡見過一般。」

拓拔野陡然一驚,驀地閃過一個模糊的念頭。不待細想,卻聽那白衣男子朗聲笑道:「古兄,西海一別無恙否?白某找遍整個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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