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踏浪揮霂 第三十四章 屍地定

〖笛竹橫秀,石坡藏垢,上下千步出意籌。

夜屍動,破土手,八仙位親疏前後,窺情神魅迷難搜。

奔,無處走;定,也難留。

——中呂·山坡羊〗

「那是傳說,什麼『笛竹排音定三魂』,說這種竹子是閻王爺專門種在陽間定鎮不願轉世的孤魂野鬼的。其實是這柱子節痕、枝尾沁出的露液是甜的,這才招了蛀蟲鑽了許多孔眼出來。」比周天師更懂竹子的還有篾匠。

「可這些竹子『排音定魂』的種植方法卻是要人種出來的。」周天師說得沒錯,這樣整齊排列,靠得很近很整齊的竹子,只有人為種植才會出現。「總不會是為了美觀好看,肯定是派什麼用場的。」

「是的吧,這不,至少現在就嚇得我們心驚膽戰的。」篾匠只是在說自己的判斷,沒有要頂撞誰的意思。在他看來這些竹子除了能發出些聲響外,真的起不了其他什麼作用。

「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不聽老人話,吃虧在腳下。叫你掰竹筍吃,你偏要嚼竹子,那倒也好,到時候屙出個竹凳子掛屁股上,到哪兒都能坐。」水油爆也許是覺得篾匠的話刺傷到了大家,因為剛才那陣聲響的確是讓大家害怕了,也包括自己,這才忍不住也出言語刺扎篾匠。

祝篾匠笑了笑,沒搭理水老頭,也許在他的概念中,老水這樣的話也和他說的一樣,實話而已。

「別說個竹子沒完了,趕緊走吧。瞧這嶺子下烏壓壓地,應該是片樹林,下到那裡我們就住腳歇勁。」余小刺嘴上說著,腳下卻沒有動地兒,只是把目光在篾匠和周天師之間轉來轉去。

周天師看了大家一眼,本來好像還想說些什麼的,忽然微微一笑,沒再堅持自己和篾匠的分歧。

篾匠也笑了下,沒多說一句話,順了順腰間的篾條,拍了拍斜掛布囊中的蔑刀,然後率先擠開排竹,往嶺下走去。

柳兒本就始終靠在篾匠旁邊的,篾匠這一走,她趕緊吐氣,也一下從竹子的間隙中鑽了過去。

五侯是跟著柳兒的,不過他粗厚的身體要鑽過竹子間隙就不是那麼容易了。於是索性朴刀斜下一插一撬,把根小碗粗的竹子從尾部削斷。這就像是在牆上開個個門,後面的人從這裡魚貫而出。

最後一個過去的是水油爆,剛鑽到排竹這邊,他便像個狗一樣提鼻子四周聞了聞,然後眉頭擰得緊緊地。

柳兒過了排竹後卻沒有馬上向前走,因為一過來就感覺心口悶悶地,氣息一下子變得不是非常流暢。記得《玄覺》上講過,突然間出現了這種情況叫做「意壓」,其中緣由有好多種,應該集中精神入玄化虛去辨查,感覺周圍以及自身的每一處微小變化。

現在大家都著急往嶺子下的樹林趕,這種情形柳兒是無法集中精力去入玄化虛的,她還遠沒有隨時隨地入得化境的道行。不過這種現象卻讓她變得小心,放慢跟行的腳步,盡量利用清明三覺觀察周圍的情形變化。

墜在後面的柳兒剛好看到水油爆做的犬嗅樣,禁不住掩口要笑:「水老爹,儂聞出啥么子個?有勿有好小菜?」

水油爆竟然沒有對柳兒的笑語反擊,卻是一反常態地小聲對柳兒說:「柳半仙兒,你細聞聞出,看有什麼異樣沒有?」

柳兒聽水油爆叫她柳半仙兒,表情明顯一愣。她曾在龍虎山被掌教天師和幾位輩份極高的老天師辨相明身,說她是「青瞳碧眼的半仙之體」,這事情只有秦先生和那些辨相的天師們知道,而這「柳半仙兒」也只有掌教天師玩笑式地叫過她兩次。這水油爆到底是什麼身份,怎麼連這些都知道。不過,既然他連這些都知道,不止是說明他地位的尊崇和重要,而且也證明了他絕對是掌教天師派來幫助自己的。柳兒腦子中迅速地掃過這一路走來發生的看似巧合的事情,看來以前秦先生告訴給自己的話沒錯:高深之人,才能巧合為事。

「打什麼愣?問你話呢!丫頭是不是在想藏枕頭下的豬頭肉呀。」

柳兒從水油爆接上來的這句話里聽出,他水老頭並非真的要問自己聞到了什麼,而是要適時的用剛才那個稱呼表明自己的可信度。

「有的呀!」柳兒隨口答道。

「有什麼?」水油爆的語氣很不以為然,似乎已經知道柳兒沒有聞出什麼,只是敷衍打趣自己。

「阿拉聞出儂已經幾天沒有喝酒格,勿曉得是戒酒哉還是捨不得喝格?」

「捨不得,這酒要派用場的。」

「哦!」雖然柳兒不知道這酒能有什麼用場,但感覺中水油爆要不捏著個酒瓶,就像自己沒了「飛絮帕」、五侯沒了朴刀一樣不自然。

「你們不要在後面啰嗦了,天墨塗目甩鞋釘(天色漆黑沒有現成的路徑)別再生米粢飯粘開水(走散了找不到)。」余小刺在前面高聲招呼他們三個,是的,三個,還有個五侯在他們前面八九步遠處,慢慢走著等柳兒他們。

「知道!」「曉得格。」柳兒和水油爆一起答應了聲,這回答表明余把子的匪家黑話他們都能聽得懂。

嶺子下到一半,柳兒覺得胸悶心煩的感覺越來越重,而水油爆的眉頭也越擰越緊。更奇怪的是這老水嘴裡也開始念叨著什麼,柳兒聽不清也聽不懂,能懂的是在大段怪異念叨間斷中,老水會不時嘆口氣冒出「難回頭」幾個字來。

最先停住腳步的是周天師,他停住地同時還叫住最前面的祝篾匠。

「怎麼了,快到下面林子了。」篾匠有些不能理解周天師的做法。

「不是,我感覺不大對勁,這周圍用晦澀氣息刮毫(傳說晦澀的氣息屬涼硬氣,無形中會刮動活人毫髮。)。」周天師回道。

「別疑神疑鬼地,瞧這大片……噢!」篾匠的話沒有說完,就被一陣莫名而起的涼風吹堵了口鼻。

沒人再作聲,這樣陰寒的怪風已經足以提醒他們在女貞林中遇到的怪事。

「炭旺瞧苗藍,油熱濺水爆,天晴戴草帽,風疾雨水到。這有啥呀,要下雨了唄。」水油爆的話很有道理,這讓大家緊張的心稍微松馳下來。

果然,話才說完不久,大家都感覺到清涼的雨絲飄上了臉面。

「真下雨了,我們還是趕快趕到下面的林子避避。」魯承宗說著就又要往下走,可才走出一步,便被前面兩個人給斷然喝住:「別走!」「不要動!」

聲音是周天師和水油爆的,黑夜中雖然看不到他們的表情,可語氣中所帶的緊張和惶恐,讓周圍的空氣頓時凝固了一樣。

雨是短時間裡迅速變大的,不過春天山裡的雨再大,也大不到哪裡去,只是在天地間拉起一道細密的線幕,讓已經很黑暗的夜色變得更加模糊迷濛。

「小五哥,你,往左走三步。」周天師這話是告訴五侯知道的,說得一字一句分分清清。然後又接著道:「余老大,帶你徒弟退後四步,然後兩人分開五步遠。祝老弟,你朝前兩步。」

「水老爹,儂要朝前四步哉,阿拉朝前一步哉。」柳兒竟然看出周天師是在做怎樣一個安排,沒等吩咐,已經和水油爆把位置站好了。

「還有你,暫且往右撤,撤出個百十步不要緊,只要我們叫你你能聽見就行。」周天師的徒弟在最右面,偏出隊伍許多,所以對他的安排特殊點,也或許他的位置是最好的,還沒有踏入到某個範圍之中。

過了好久好久,在各個位置佇立不動的人們已經被雨水完全淋透。被雨淋還是小事,重要的是心理的負擔,恐懼、緊張、不知所以、不能動彈,讓幾個平常都是刀出血濺的博命漢子開始變得焦躁起來。

「搞什麼活結網、虛踩板,老周你有沒有準斷?別哄我們在這裡淋水毛子,我可是要往下奔,哪怕殺個血崩骨碎。」余小刺第一個沉不住氣了。

「你大小還是檔把子,這麼會兒都穩不住了。就是燙斛酒也要夠火夠辰光才冒泡呀。」水油爆沒等周天師回余小刺話,搶著一下把他噎了回去。

「你不也說風起是因為有雨,現在雨下了,風也止了,幹嘛不走,難不成整夜在這裡淋雨?」這次是篾匠發話了。

「沖嗆你口鼻的陰風你不是也覺出不對了嗎?再說了,眼下就是走,你能看出該往哪裡走嗎?」這次是周天師沉穩的聲音。

「往下就……」篾匠的話只說了一半就停住了,因為他自己忽然感覺不到腳下本該有的朝下坡度,而且也看不到剛才還黑壓壓的樹林了。樹林看不到還情有可原,因為天色已近子夜,又加上雨水密蒙。可是這腳下的坡度怎麼沒感覺了,這裡是個不長大的坡子,陡度很明顯,難道是自己站時間長了,腳下麻木了?

「大家聽我說!」周天師沉穩的聲音一字一句地。「剛才在定魂笛竹外面時我大意了,沒有好好想清楚笛竹的作用就闖了進來。我們現在誤入到的是片養屍地,的確是『笛竹排音定三魂』,因為所養之屍都是散了七魄,而三魂依然集聚才能為用。唉,不過能將石嶺這種多石少土的地方做成養屍地,這也確實讓人想不到。」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