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踏浪揮霂 第十九章 破困逃

〖勝知交,藐風濤,雙肩擔義情胸膽氣豪。

薦請高人破城壕,轉身有道天地小,誰拿我到?

——雙調·撥不斷〗

天色完全黑下來的時候,他們的小船正好行到南門口東邊的河面上,於是便就近由此處上了岸,將船寄給一個撈蜆子的漁家。

走到離城門口子還有段距離時,就發現城門的里外特別熱鬧。左鐵杠一掐日子,知道今天正好是通州城的人家每年請家神的日子。這是此地特別的一種風俗,在過完年後,每家都要請一位家神,用來鎮宅保平安。家神有好多種,比如鍾馗、老爺(關帝)、灰婆、米仙等等,各家根據自家需要去請。這天是過年後通州城最熱鬧的一個夜晚。

左鐵杠沒有回油坊,而是領著這幾個人直接往城裡走。他這是要把大家帶到城裡南大街頭子上最熱鬧的杏花邨酒樓去,尋尋找找再躲躲藏藏,整一天就這樣提著心度過,是該好好吃一頓壓壓驚。再者左鐵杠還另有打算,他想向魯一棄討教一下,自己家祖輩到底和魯家有什麼淵源,守著的那個秘密到底有什麼意義。

南大街上人頭攢動,城門裡有一群人敲鑼打鼓舞龍燈,這也是請家神的儀式之一。這裡是條紅顏色的龍,叫落位龍,城外請神的地方還有條青龍。叫啟位龍。這叫二龍領路,家神順位到家。

左鐵杠走過舞龍隊伍時,眉頭突然緊蹙起來,他暗暗對幾個人說句「快走」,便低頭迅速鑽入人群往前一陣緊走。

到了杏花邨酒樓,左鐵杠先進去上下看了看,見都是認識的熟客,沒有什麼陌生面孔,這才招呼大家都往樓上去。

其實沒人真有心思好好吃飯,都只是草草填飽肚子拉倒。等大家都吃完了,魯一棄這才想起左鐵杠進城時的異常,但他不習慣問別人太多問題,所以便自語道:「舞龍的那點兒有些不大對勁……」說這話其實是提醒左鐵杠說說剛才是怎麼回事。

「通州城有兩條大龍,一條紅龍一條青龍,兩個龍隊的把式我都認識。但是剛才城門口舞紅龍的那些把式我一個都沒見過。」左鐵杠說道。

瞎子白眼一翻,脖子一梗:「那我們還坐這兒吃什麼飯,那些要是對家的伏子,我們這麼一大堆人沒可能不被瞄到。」

「要是對家伏子,這會兒應該把這裡扎捆子了。」許小指邊說邊站起來走到窗口,側身躲在陰影里往外面瞄。

杏花邨酒樓是這南大街上少有的樓子,在它周圍全是小青瓦的平房,所以從這裡的窗口可以把下面街道和周圍房巷看個清楚。

許小指只看了一眼就馬上退了回來。然後迅速貓步輕聲地跑到樓底口,往樓下大堂看去。看他這樣子,其他人都緊張地站起身來。鯊口也迅速來到窗口,往外瞄看。

但是許小指很快就滿臉迷惑的走回桌邊坐了下來,嘴裡還不斷地在嘟囔:「奇怪,真是奇怪!」

「怎麼回事?」左鐵杠問。

「南面巷口貓了個舞龍把式,肯定是尾著我們過來的。可是下面大堂、門口都沒有異常,又不像是對我們困點子的,扎捆子更是沒影兒的事。」許小指說。

「那個好像就是個盯位的,對面巷子里也有一個,不知道其他地兒有沒有貓黑(暗藏)的了,再有他們就是要困點子。」鯊口站在窗口接上話頭,他比許小指要查看得仔細。

「不會,要把我們這些人困點子,就憑一條大龍的把式數是辦不到的,更別說就兩個,這對家比我們要清楚。」瞎子的經驗是最豐富的,道理也推敲得透徹。

「那這是布的什麼坎,蹩不蹩,扣不扣的?」女人顯然對江湖套話了解不多,她說的還是坎子家的套話。

「逮個龜孫的問問。」左鐵杠說完就起身往下走,邊走還邊高聲嚷嚷著,「老闆,結賬,不要給我玩虛的,送一個大菜再把零頭給去了。」

許小指本來想跟著下去的,被瞎子盲杖一橫攔住。而瞎子自己卻起了身,跟在左鐵杠的後面,嘴裡還不住聲地說:「老左,等我下,帶我上躺茅間,今兒這湯喝多了。」

下了樓梯,左鐵杠和瞎子往大堂後面一轉,掀棉布帘子就到了酒樓後面的院子,兩人翻牆而去。

也就兩盞茶的工夫,瞎子和左鐵杠回來了。左鐵杠一上來就搶著說:「還真是要把你們困在這裡。那小子開始還嘴硬,我都快勒斷他脖子了,他都不肯說,虧得是這夏爺,一句話就讓他吐瓤子了。氣的我把他淹後面大缸里了。」

大家見他話說得不靠點子,便都望向瞎子。瞎子雖然看不見,卻似乎明白大家的心情。他清了下嗓子,趁左鐵杠說話的空檔插進話頭:「那盯位的尾兒開始死不撬舌關,我後來嚇他,說要啟他身上的毒種子(身上下的蠱毒一類的控制手段),這才被嚇得倒罐。這些人扣子的確是海上尾著我們那兩條大舟子上的,本來卯著勁侯著我們啟寶他們奪寶。但是等發現我們真的沒啟出寶來,再加上大少的一番說叨,他們不知道該咋辦了。因為他們的正主子不在,說是南面他們的什麼老盒子(老窩點)被人生生闖破幾道坎,立馬過江往南去了。其他幾個領頭的都不敢拿主意,所以定下先將我們困在這城裡,等南邊信兒回了再行手段。」

說到這兒,站在窗口觀察周圍情況的鯊口突然說聲:「不好,對家好像是要下活圍子起兜(全部活捉)。」

「有可能,剛才我們動他一個尾哨,沒注意他們是不是哨鏈子。要是哨鏈子的話,一個盯著一個,那麼我們剛才的動靜兒他們就都瞧著了。曉得我們撩了幕底兒,當然會提前收扣定死位了。」瞎子意識到自己剛才的行動有所疏忽。左鐵杠則頓時鬧了個大紅臉,他覺得瞎子眼睛看不見,要有什麼閃失過錯,都要怪自己缺眼兒了。

「衝出去!」許小指惡狠狠地說。魯一棄感覺從他身上激蕩而出的彪悍兇狠的氣相,很難想像這樣的氣相會是出自如此薄小黑瘦的一個人。

「最好能避開。」魯一棄平靜地說,「在這城裡衝突起來會驚動官家,到時很難收場,而且左老闆在這裡又是有家有業的人。」

也許魯一棄的話觸動了左鐵杠,他瞬間變得冷靜下來,緩緩坐回到條凳上,聲音低低地問了一句:「你們眼下有什麼打算?」這句話讓人聽來感覺他已經將自己置於眾人之外。

魯一棄雖然年輕,卻也是懂得人情事故,中西結合的教育給予他很好的洞察力和分析能力。他非常誠懇地對左鐵杠說道:「左老闆,說實話,你們家和我般門真的沒太大關係,你祖上只是我魯家當年藏寶時雇的船家。藏寶未成,船毀寶散。我魯家先輩幾人誓死不肯離開當時的小島,也就是現在的狼山。只要求你家先輩有可能的話將魯家持弄斧玉符的人帶至寶散之處。並且給了你家弄斧的石頭樣式為信物。你家祖先幾人後來是扎木筏返回陸地。其後發生什麼事從那石壁上無從知曉。不過由你我們便可知,你家是世代忠信之士,一個承諾代代相傳。我在此替般門謝謝了。你家已經為我們做得夠多了,真的不該再受連累。我們就此別過,你先行回家,我們自己想法子離開通州城。」

左鐵杠沉默了一會兒,突然站起身來,快步走下樓去。

左鐵杠一走,魯一棄反倒舒了口氣。他掃了一眼其他人:「許大哥,你也與此事毫無瓜葛,還有鯊口大哥,本來也無需為魯家事情涉險,海上那趟已經讓你博了幾場性命,很是過意不去。你們此時要能全身離去就趕緊走了吧。」

許小指臉皮子一皺,笑得很意味深長:「我早就料到老左那個石頭沒那麼簡單,裡面肯定有料作好挖。我是肯定不走的,你們不是還要找其他寶貝嗎?我跟著分杯羹嘗嘗。」

鯊口依舊咧著嘴,一副笑彌陀模樣:「該走時我自然會走。」

魯一棄看看鯊口沒說話,轉頭再看看許小指:「許大哥,我們尋的寶可能和你想像中不一樣,不但要拼著性命,恐怕還沒什麼羹兒好分。」

許小指面色一正,慨然說道:「人活一世,就是以命博食。我決不謀正寶,你們尋的這些數千年前的藏寶地兒,我落些邊角料也可以省了我海泡日晒地受罪。」

正說著話,樓梯上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大家齊齊跳起,槍口、傢伙一起對準了樓梯口。

上來的是左鐵杠,他一抬頭,被眼前這些對準他殺人的武器嚇了一跳。但他馬上就意識到這些不是針對他的:「快跟我來!」就這樣一句簡單的話,然後轉身就往下走。

大家一起將目光望向魯一棄,魯一棄堅定地點了點頭,他從左鐵杠的眼光中感受到的是真摯和坦陳。

許小指第一個跟了下去,其他人相繼下去。從大堂門口掛著的棉帘子縫裡可以看見,門外大街對面已經堆聚了十幾個人,有些穿著舞龍的裝束,有的是平常衣著。

「往這邊。」左鐵杠說著就往酒樓後面的一間大房子里走,其他人都緊隨前後。大堂里幾張桌子上吃飯的人都詫異地看著這群人,店裡的老闆、夥計卻是像根本沒看見一樣,這肯定是左鐵杠打好招呼了。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