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踏浪揮霂 第十三章 水落砂

〖伊人別我下海船,有心鎖舵方。

前後辨疑難,卻折手足如衣裳。

一番梳理,幾句闊談,無蹤復猖狂。

攻殺固守間,方知英雄與蒼狼。

——仙呂·太常引〗

這下面會有什麼?鯊口幾乎都要懷疑魯一棄決定的正確性了。

步半寸也有些懷疑這年輕人是不是在故弄玄虛地瞎搞。

魯一棄還是沒說話,拉著步半寸就往舵台下走,走到一半的時候,他又回頭看著鯊口,手指堅定地往剛才指的方向點了點,然後才繼續走下舵台。

鯊口雖然有疑慮,但還是不折不扣地執行著魯一棄的吩咐,雙刀在手,目光炯炯地注視著船尾的右下方,隨時準備著和可能會從下面冒出來的妖魔鬼怪殊死搏鬥。

魯一棄始終沒在說話,他只是將步半寸拉到了自己剛才坐的甲板處。然後伸手指住一件東西……

那是一隻碗,一隻極普通的海碗,盛滿了水的海碗。是的,就在鯊口要從船尾下去的那個當口,魯一棄從鯊口系的回頭繩他想到了另一根繩子,然後又想到自己的入定狀態時發現的一個極微小的細節。於是前前後後許多的線索連接起來了,連接成一個結構嚴密的坎面展現在他腦海里。

步半寸一看魯一棄指著的碗就明白什麼意思了,他蹲在纜樁前,極仔細地瞄著碗里的水面子。過了一小會兒,他回頭看看魯一棄和離著不遠的女人,揮揮手。魯一棄也知道他這是什麼意思,這是步半寸對如此微小的差距把握不住,他要進一步地證實。於是便拉著女人走到船甲板的另一側。

此時,嗚咽的風聲似乎變小了,坐在艙門口的瞎子也停止了嘟囔,好奇地看著步半寸。

看女人和魯一棄離遠了,步半寸將纜樁上的碗小心地轉動了180度,然後更加仔細地趴在那裡盯住水面。

終於,他爬了起來,回身朝魯一棄點點頭。

魯一棄微笑了一下,朝堆放網捆、矛叉各種工具的地方努努嘴。步半寸也不作聲,他的臉色此時很難看,走到那堆東西里亂翻了一氣。翻完後,他的臉色變得更加陰晦了。

但至此步半寸還沒死心,他撿起一個未穿繩的浮球,走到甲板中間。這船對於他來說太熟悉了,很準確地就找到甲板的中心線。手裡的浮球他也很熟悉,這是用輕橡木刨削磨光而成,非常的渾圓。浮球放在中心線上,輕輕鬆開手。那浮球搖晃了一下便往船右側滾去。浮球起到「偱坡球」的作用了。

現象很難發現,道理卻很簡單。魯家的船在製造過程中講究陰陽論、文武道,所有這一切概括成一個簡單的名詞就是「平衡」。步半寸學的是魯家的技藝,雖然沒有真正去成為一個工匠,但在平常的運用上也把魯家技藝融合其中,船上所有設施的分列排布以及東西的擺放也下意識地掌握平衡這個概念。而且魯家人造這鐵頭船的時候,外型上採用的是寬尾窄高底,這樣的船雖然便於破浪,但在平衡上的要求就更難掌握。

現在鯊口站在船體的寬尾中間偏右點,瞎子在艙門處是中間位,女人和魯一棄在船左側,只有步半寸一個人是在船的右側邊上。按道理此時應該是船體左側偏低,至少也應該是兩邊平衡。但事實不是這樣,那水碗的水面、浮球的滾動都表明了現在是船的右側偏低。這說明了右側有一個多餘的重物,而且這重物從傾斜度上來看,要麼份量挺重,要麼就是距離中心線的偏差很大。

魯一棄讓步半寸翻船上的東西,是因為鯊口拿的繩子讓他想到了另一根繩子。一根他感覺已經好久沒看到的繩子——老叉的探底繩。步半寸檢查過老叉做的各種玩意兒,數量沒少,卻偏偏疏忽了他最常用的物件。

兩種最大的可能性:失蹤了的老叉自己將自己吊在船尾右端,老叉的屍體被吊在船尾的右端。

魯一棄心裡還是非常肯定第一種可能的,因為昨夜一夜間船行未偏向,這說明有人在控制著舵,雖然不是操作舵把,但是可以直接擺弄舵頁。而現在舵頁又被卡住,誰會這樣做?誰能這樣做?活人!或者鬼魂!或者比鬼魂更可怕的活人!

步半寸與魯一棄對視了一眼,隨即抓起一把三股倒鉤叉,拉住一根桅纜就要從一側船舷下去。

步半寸這樣的做法很不合適。根本還沒弄清楚對手的具體位置和情況,就冒冒失失下去,只能成為個飄紅標子(活靶子的意思)。就在他要滑出船舷時,一隻枯瘦的手抓住了桅纜。

只是抓住桅纜,卻沒有說一句話,雖然沒有說話,卻已然表明了一切。

瞎子的狀態明顯恢複了許多,剛才魯一棄他們也沒有說話,但他從自己聽到的動靜中就已經判斷出他們在做些什麼,於是同樣無聲默契地阻止了步半寸的錯誤舉動。

瞎子的舉動也提醒了魯一棄,是呀,應該先證實自己的判斷,然後才能進一步採取行動。於是他再次踏上了船尾的舵台。

海上風力沒有變小,但一直持續的嗚咽風聲幾乎聽不見了。這現象讓魯一棄對自己一系列的判斷有了很多的信心,同時也讓魯一棄平靜的言語在寂靜的船上顯得格外響亮清徹。

「我知道你在下面,我也知道下面待著很辛苦。」魯一棄平靜的話語中帶著對別人很多的理解,這樣的言語開頭,會讓聽的人從一開始就感覺自己已經被說話的人完全掌握了。

「你們幾個人中,相比之下你對寶貝的慾望是最強烈的,對我們行動的每一個步驟也是最好奇的。而在前往凶穴時,你的狀態卻又是最好的,並且還做了一些在凶穴派到用場的玩意兒,處處顯示出你對凶穴周圍的情形有所了解。凶穴無寶移位,這情形不是祖先留的典籍中可以知道的。只有實地查探過才可能有所了解。對家有凶穴的海圖,又有凶穴起水的鬼船,這都說明對家曾經有人探過凶穴,只是沒能探到正點,更沒有想到根本沒有寶構。所以我相信你的所知肯定也是來自於對家,還有你後來用的『冷焰吹』,我後來也尋思過來,如果就是你當年一個排頭的身份恐怕是搞不來的,而我又正好知道,江湖上許多突然消失的門派擁有的絕技最後都出現在了對家門中,這讓我很容易就聯想到你準備的物件也來自對家。」

船下只有鐵頭船劃破水面的嘩嘩聲。

「從那次在百變鬼礁遇到攔截後,我就對船上的人有了懷疑,這條海路是出發前剛剛定的,對家是如何知道而預先設伏的?還有在百變鬼礁時,我差點摔出鐵頭船是,你拉住我手腕卻又甩脫落了,這件事情一直都在我心裡存著疑惑。現在我想明白了,你當時是想將我摔出船外。這樣只要我一入水,鐵頭船被沖走,我就只能做對家的扣料了。只是你一時疏忽了我缺了右手,手腕處無握節,這才會摔脫。還有就是那隻魂瓶,我也細想了一下,當時大家慌忙入船艙,你滯在最後,沒人看見誰拿進去的,那麼這人只可能是在最後面。至於為什麼拿那魂瓶,我估摸要麼你也不知道那是個什麼瓶子,拿上它只是日後好向你主上證明你探到過點兒了。要麼就是你知道那是個魂魄依附的瓶子,帶上它可以讓對家那些會驅魂養鬼弄活屍的輕易尋到我們蹤跡,緊墜不放。就像你進入凶穴範圍後放下的『木魚浮鳴』一樣,看著似乎是為了讓我們知道回頭路,其實凶穴以點圍面兒,真有什麼狀況要逃命,隨便往哪個方向,只要遠離凶點就成,沒必要按原路線返回。真正的原因是從那段兒開始,是對家以前沒探過的水面,你那是給後面對家的四條大船放引兒。」

船尾下的破水的嘩嘩聲變小了,這說明水面比剛才平靜了些,也可以說離著陸地更近了些。風中的嗚咽聲幾乎聽不見了,只有偶爾的一聲鷹嘯還能聽得清楚。

「在凶穴時,你自然狀態最好,卻是最不敢碰水的,甚至還誘騙那時思維混亂的鷗子用篙子試水。而你又偏偏準備了『八抓收囊』,因為你知道這周邊沒有寶構,只能從水下找。其實有很多表現都在證明著你的可疑。只是我們慈性了、厚道了,把你的貪念歸結為一般人都有的對寶物的嚮往。但既然我已經懷疑了,就肯定會有所作為,往凶穴去的時候還沒什麼必要,迴轉時倒是故意留了個暗手兒。在逃過『倒海樓』後,我在艙里故意大聲告訴他們說,前方的地方肯定有寶貝,那是因為我知道我說的話,不止是艙里有人聽著,艙外也有人在偷聽,而且還不止一個人在偷聽。這話其實就是給你一個暫時還不對船上的人下手的理由,以便保證我們平安踏上實地。」

說到偷聽,鯊口的臉微微有些泛紅。這讓他想起那天的情形,自己靠在船頭的一側船舷假裝睡覺,而耳朵貼在舷板上,可以將船艙里的討論聽得清清楚楚。當時自己也注意到側躺在艙台上的老叉,雖然不知道當時老叉是不是真的睡著了,卻是知道如果在艙檯面上貼耳聽,裡面的說話聲肯定比自己聽得更清楚。

船尾下始終沒有聲音,魯一棄對自己的判斷開始動搖了,看來自己在什麼關節上又出了差錯,下面也許真的只是吊著一具死屍,亦或是在航行中鉤掛上了什麼東西。可是如果真是自己判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