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卷 踏浪揮霂 第十章 倒海樓

在魯一棄的感覺中,箱子破裂的縫隙中有怪異晦澀的氣息騰躍。他趕忙腳步踉蹌地往步半寸和老叉那裡跑去,邊跑邊叫:「鬆了!鬆了它!」

可就在他剛剛跑到兩人身邊時,水面上的那隻箱子碎裂了。正傾斜身體用勁的老叉和步半寸一下子跌了出去。

步半寸不愧為步半寸,雖然跌出,腳步一個小收,腳掌在甲板上一滑一握,摜出五六步的身體就重新站住了。

老叉則不行,跌出的身體只能雙臂亂舞希望抓住什麼支撐物。於是剛好到了他們旁邊的魯一棄腦袋被老叉手肘擊中,摔跌出去。而老叉倒是借著這一擊之力穩住身體。

帶著「八抓收囊」的回頭繩也「嘣」地一聲彈回船上,被剛好穩住身體的老叉一把握住了繩頭鉛坨。他根本不管自己撞了什麼碰倒什麼,健步縱到船舷邊,探頭往海中看去。

碎裂的箱子中掉出了好幾個瓷瓶,那些瓷瓶在跳躍的浪花上顛簸起伏几下便一個個往水下沉去。老叉想都沒想,抖手甩出「八抓收囊」在已經下沉的隱約影子中抓住了一個。然後突然發力,將收囊拔出水面,拔得高高地,然後二次發力,空中收繩,把那隻瓷瓶抱入懷中。整個過程一氣呵成,回頭繩在他手中就如同活的蛟蠎,快疾、準確、兇猛。

跳起的浪花已經平息,周圍海面上恢複了一片死寂。

魯一棄側著腿坐在甲板上,很舒服的樣子。其實這是一種配合著他氣息的極為自然的打坐姿勢,但他自己也許都不知道。有兩件東西在面前放著,兩件從翻騰的海中搶出的東西,這兩件東西讓魯一棄的腦海也翻騰起來。

這之前魯一棄是躺在甲板上的,老叉無意間的一記重擊讓不是練家子的他昏厥過去。是女人蘸了濕冷海水的棉巾讓他從昏厥中醒來的。

醒來後的他覺得腦袋很疼很暈,可當看到放在甲板上的那兩件東西時,他瞬間清醒了,單臂一撐坐了起來。

很明顯,那兩件東西都不是要找寶貝。

老叉搶上來的是個古瓷瓶,瓷是好瓷,看著像均州窯。只是這隻瓶子的造型很怪異,四耳鱗腹倭底,四耳都是大弧形的盅耳,腹鱗為三角尖鱗,倭底是內卷大圓邊。而最為特別是瓶頸處,有層疊的瓷樓(一種瓷器的裝飾方法,用瓷塊疊成樓宇、山巒狀),更為奇怪的是那瓷瓶的瓶口用瓷泥封了。

鯊口帶上來的卻是一件西洋貨,是用黃銅做成的圓形玻璃面盒子,剛上來時還黃燦燦的,現在卻已經變成黑綠色了。

魯一棄示意女人把盒子推近點。沒等女人動手,鯊口就急忙把盒子端到魯一棄的面前。

鷗子也主動要將瓷瓶往魯一棄面前端,但他看到了魯一棄在搖擺無手的右胳膊。

魯一棄不錯眼地看了那盒子好久好久,終於抬起頭站起身來。然後走到船舷邊,再次用迷茫的眼神往四面遠處的海面望去,最後在只有他能感覺到的烏氣翻滾的方位停住。一聲緩緩的嘆息,充滿了悵然和無奈:「不對了!真的是過了,過得太遠了!」

步半寸他們幾個都聽不懂這話是什麼意思,老叉乾咳一聲剛想開口問,魯一棄突然轉身面朝大家,用平靜清朗的聲音說道:「必須調轉船頭,趕緊地離開這裡!」

沒有人問為什麼,雖然魯一棄的語氣像是商榷,而在他們聽來卻像是命令,必須執行的命令。

步半寸這次沒有像以往那樣一陣吆喝,他想魯一棄的話別人也聽到了,都知道自己應該怎麼做了。

船動了,加速了,但是速度卻不快。因為沒什麼風,所以帆沒有升,升了也是白升。眼下只能靠鷗子和鯊口在下面踩翻輪來作為船的驅動力。這樣一艘漁船,雖然算不上很大,但是就憑兩個人踩翻輪來行駛還是困難些。更何況鯊口剛才還下了趟深海,耗費了大量的體力,因此他這一邊基本上是和瞎子兩個輪換著在踩。

「步老大,有沒有法子讓這船再快點?」魯一棄現出些少有的急躁,他隱隱覺得背後有種能摧毀一切的巨大能量已經蘊育成熟,隨時都會爆發出來。

步半寸一臉的苦笑:「說實話,我把家底子都掏了。就下面那雙向直踩翻輪,你家長輩做的時候管這叫『救命翻輪』是到萬不得已的時候才用的。我們這趟走下來,用得都沒歇過。」

「那是因為我們這趟萬不得已的辰光太多了。」站在船舷尋木魚浮哨的老叉接了一句,這話里倒能聽出些豪氣。

魯一棄有些失望,下面的翻輪他見過,雖然是設計得極其巧妙,用了多重傳動,加大了數倍的輸出力,但是這總歸無法和他在洋學堂見識到的蒸汽機械動力相比。而且他心裡也清楚,其實就算祖先重生、諸葛再世,他們做的木車、木鶩和木牛流馬也是無法與現在技術相比的。還有就是……對了,魯家的木車、木鶩,諸葛亮的木牛流馬,這其中有關聯嗎?還有《機巧集》,合天機與巧工之集,諸葛亮不就是懂天機又知巧工嘛,難道他讀過《機巧集》?不對,諸葛亮雖高若仙人,但天機與巧工均不能用之至極,也只是窺得一斑而已。自己魯家,所傳機巧雖然博妙,不輸諸葛,但天機卻只識得幾分,卻是無法與諸亮相比的。那麼這諸葛姓是否與對家朱姓有某種牽連合淵源……

就在魯一棄胡思亂想的時候,一縷晨旭從遠方的海平線鑽出,接著一瓣血紅切開了灰黑的天際。天要亮了。

魯一棄慢慢回頭朝太陽出來的方向望去。他回頭真的很慢很慢,等他完全轉過頭的時候,已經是半個放著亮光的金盤嵌在天地之間。

「來了!」魯一棄的話有些莫名其妙,至少在兩秒鐘之前步半寸和老叉都這麼認為。但是兩秒鐘之後,他們就已經完全懂得了魯一棄的意思,只是也都覺得魯一棄的超前感知太晚了。

也就在這兩秒鐘里,半個發光的金盤子不見了,天地重新回覆到了黑夜,不,比黑夜還有黑,根本連一絲的天光都沒有了,就像所有一切都浸入到濃厚的墨汁中。

沒有人能看到自己伸出的手。除了魯一棄。他也看不到自己的手,但是他看到很遠很遠的海面上,那個在海天之間翻滾旋轉的氣柱膨脹了,擴展了,並且在一個瞬間以那裡為中心炸裂了,爆發了。在爆發的那一刻,魯一棄似乎看到被遮掩住的太陽從哪個縫隙里硬透入些光來,轉瞬即逝,像閃電。緊接著,爆發了的氣柱化作一個翻卷著的圓圈疾速地延伸開,快得也像閃電。

「啊——!」魯一棄的這聲驚呼有些垂死的感覺。他的這聲驚呼讓什麼都看不見的步半寸和老叉像老鼠一樣原地蜷縮在甲板上。

船體微微跳了一下,是在那閃電般的翻滾圓圈從鐵頭船上削過的時候。這一切魯一棄都看到了,下意識地後退讓他直接重重地摔倒在甲板上……

奇怪的是,除了魯一棄摔倒,其餘的一切都正常。鐵頭船上沒有任何的變化,沒有人受到傷害,也沒有東西損壞,就連老叉搶上來的,眼下就放在光滑甲板上的那隻瓷瓶都紋絲未動。

海天之間突然為之一亮,他們又見到了太陽,只是此時那太陽已經升到有一竿子高了。這很奇怪,在這以前海平線上才露出來半個太陽,而剛才發生的一切,時間最多也就只夠打個哈欠。

終於有風了,有很突然的風吹過,方向和圓圈擴展延伸的方向是一致的。這風很強勁,持續地吹著,平穩地吹著,也可以說是始終以一種不變的力度沒有間斷地吹著。

鐵頭船提速了,可以肯定是那風給的動力,雖然船帆還沒有升起,但多少有了點乘風破浪的意思了。

天亮了,能看到的就多了。但甲板上的三個人卻是錯愕地看著三個方向。

魯一棄茫然而獃滯地看著天邊的太陽,他覺得今天的太陽不單升得快,而且比平常要亮耀得多,好像是什麼地方給了它很多的反光。

步半寸一手扶舵把,一手吊船舷從甲板上爬起來。頭剛高過船舷他就覺出不對。爬起來的他臉正好是朝船尾下面,所以能看到海面子,可以看到海面子上的波濤。此時的海面上已經起浪了,三尺多的浪,浪節子還很短(頻率快)。但是風颳起他雜亂的發梢在臉面上晃了一下,讓他心整個望下一沉:風向和波浪的方向是相反的!

老叉站在船舷邊,他沒有在意太陽和波浪,而是驚訝地大張著口,在看「砌牆」,沒錯,「砌牆」!從甲板上爬起來後,他就看到在船頭前方的遠處,有一道亮白的線道出現,這是「牆基」。隨即那道牆迅速砌起,越起越高,很快就已經超過了那些鐵殼艦艇的高度,很快也超過了兩個鐵殼艦艇的高度,牆的兩邊也都看不到頭。而真正讓老叉大張其口卻無聲音發出的原因不是牆的高度和長度,是因為那牆在快速移動,快速地朝著他們這邊移動。

「啊、啊!啊——!」老叉乾涸的喉嚨里終於擠出一聲乾涸單調的嚎叫,引起了步半寸和魯一棄的注意。看到亮晃晃的高大水牆,魯一棄也終於知道太陽的反光來自何處。

「老叉!還愣啥?!快倒桅!大少,下艙!」步半寸像發了瘋一樣,便說邊迅速地拉扯這船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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