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廿章 託孤

今日歡笑,明日煩憂,世事本無常!那一天前,我高枕無憂、身輕如燕、賞心悅目(朱達常插話:阿斗,你又在亂用成語了);那一天後,我卻要憂心忡忡、心事重重,一肩擔盡古今愁。

從前線傳來的壞消息一個接一個,讓人的心情沮喪到了極點。我雖身在成都,但不幸就像巨鳥張大的翅膀,儘管遙遠,投下的陰影卻那麼清晰地倒映在金鑾殿上。

那一天,終於傳來了最不幸、最不願聽到的消息。

七十萬東征大軍,全師盡沒。昂昂然巴蜀健兒,屍骨無歸。

留守群臣目斷魂銷,金殿上哀聲一片。先鋒吳班渾身是傷,拜伏階下,泣不可仰。我蹙眉怵目,驚問道:「吳將軍,那可是七十萬將士呀,怎地說沒就沒了?」

吳班道:「稟太子,此中原委,一言難盡,待末將從頭道來:起初,我軍向東吳大舉進攻,進展順利,兵鋒直指建業,江南之人盡皆膽裂,日夜號哭。糜芳、傅士仁、范疆、張達等四賊,或迫降或被擒,都被聖上萬剮凌遲,報了關、張二位將軍的大仇。孫權眼見不敵,驚慌失措,問計於臣僚,闞澤便向他舉薦由陸遜領兵接戰。

「那陸遜名雖儒生,實有雄才大略,且心腸剛硬,凡事為求成功,往往不擇手段。他盤算再三,料定正面與我軍交戰絕無勝算,遂狠下心腸,親去杭州撕開了魔獸『欺實馬』的封印……」

我驚駭道:「欺實馬?一聽此名,便知非是善類,這可懸了。」

吳班道:「太子英明。那『欺實馬』乃上古魔獸,十分兇狠了得。往昔大禹治水時,將它封於蛟井中,才得以除盡長江淮河水患,江南一帶太平了千餘年。陸遜明知『欺實馬』險惡萬般,但為了打敗我軍,竟不惜動用這一『非常規武器』。『欺實馬』脫出封印後,野蠻無羈,一路狂奔,直衝我軍大營。它仗著牙尖爪利,如入無人之境,肆行踐踏,視人命如草芥。在它背上,又負有『為虎作倀』、『狐假虎威』、『狼狽為奸』三大妖獸助陣,念起咒語,口中射出無數奪命暗器,名曰『孔方兄』;當空砸下道道催魂符,喚作『阿堵物』,端的是厲害無匹。可憐我蜀軍將士,俱是農村子弟,老實巴交,哪見過此等陣仗,個個被欺負得實了,軍心大潰,敗往猇亭。陸遜乘我軍慌亂之際,尾追放火,一口氣連燒七百里,可嘆七十萬大軍灰飛煙滅,只剩子龍將軍領一旅殘師,拚死保護聖上,奔白帝城而去。」

我倒吸一口涼氣,道:「『欺實馬』當真氣焰囂張至極了。那父皇現今情況如何?」

吳班道:「聖上見大軍覆敗,懊悔不及,心中愧疚,不欲回成都見軍師與群臣,目下在白帝城駐紮,將館驛改為永安宮。大前日聖上偶感風寒,漸漸沉重,因此命末將回成都報信,請太子與諸葛丞相、尚書令李嚴,速往白帝城聽命。」

這個消息就像當頭潑下冰霜水,從天靈蓋涼到尾椎骨。此際雖值炎夏,我和軍師心中卻三九凜寒。交代好政務,我們立即動身趕赴白帝城。一路上,軍師默默無言,不時回首望我幾眼,又別過臉去,靜靜想著心事。

到了永安宮,還未進殿,遠遠就傳來老爹的吵嚷聲:「導演,今天好歹是我最後一場戲了,記得來個大特寫,讓我給讀者們、觀眾們留下個永恆的紀念。」導演道:「得得,您放心,管保用巨幅鏡頭,給你來個足以上IMAX的高清特寫。」說完,導演坐回椅子,喊道:「各就位,A!」

「父皇……」我哭著搶上前去,跪倒在床榻前。老爹掙扎著從病榻上扶枕坐起,輕輕撫摸著我的圓腦袋,愛憐橫溢,道:「小寶,咱們天地會反清復明的大業,以後就全靠你了……你好好乾,咱們漢人齊心合力,終能恢複江山,只可惜……可惜我見……見不著了……」

導演楞了一下,大叫:「卡,卡。這都哪兒跟哪兒呀?什麼亂七八糟的!」

老爹回過神來,慌忙點頭哈腰,道歉道:「哈,導演,抱歉抱歉,俺下場戲是演《鹿鼎記》里的陳近南,台詞背串了,歹勢歹勢。」

二度打板,重新來過。老爹掙扎著從病榻上扶枕坐起,輕輕撫摸著我的圓腦袋,愛憐橫溢,道:「斗兒,爹剛才夢見你二叔、三叔了,他們喊我去桃園飲酒呢。想來我也將不久於人世了。你今年才十六歲,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老爹長嘆一聲,請孔明坐到龍榻之側,指著我道:「軍師,這孩子的智商,不到65,自小又沒上過什麼才藝班,說學逗打、吹拉彈唱,一概不會。朕擔心他挑不起大梁,演不好《後三國》這出大戲啊!」言罷,淚流滿面,頻頻目視導演,示意給個特寫,導演卻不理會。

孔明泣拜於地道:「願陛下將息龍體!臣必竭盡魯鈍,輔佐太子成就大業,興復漢室。」

老爹扶起孔明,一手掩淚,一手執其手,道:「朕今死矣,有心腹之言相告!」

孔明道:「陛下有何聖諭?」

老爹壓低嗓門,附耳道:「這個劇組忒摳門了,我下部戲演的是《鹿鼎記》,裡頭神龍教主的扮演者還沒著落,你如果有意思,我可以幫忙引薦引薦。」

孔明轉了兩下眼珠,心道:「好你個劉大耳,擔心我搶了你兒子的戲份,想把我挖到別的劇組去,好讓你兒子穩坐一哥的寶座啊!」當下不動聲色,一言不發。老爹不愧是厚黑學的創始人之一,一計不成,又生一計,痛哭流涕道:「軍師,你自幼發奮,刻苦學習,考研考博考托福,人既聰明,學歷又高,才幹十倍於曹丕,更勝阿斗百倍。無論走到哪兒,都風風光光,受人尊敬。這部戲,讓你做第二男主角,實在是委屈你了。只要你願意,第一男主角的頭銜,你隨時可以自己拿去;《傻兒皇帝》的名目,也隨時可以改叫《卧龍大帝》。」

孔明喟然長嘆,默忖道:「唉,真是可憐天下父母心,人活一輩子,半生都在為子孫當牛馬。主公,我一心只想做忠臣,你又何必用詭偽之詞來試探我呢?你做了一輩子的演技派,臨終來一回真性情,都不成么?」他仰天噙淚,涕濕衣襟,緊緊抓住老爹的手,道:「陛下,三國,永遠是劉曹孫的三國,絕不會橫插一個姓諸葛的。臣在這個舞台上的臉譜,也永遠是文老生,不會勾成水白色。請陛下放一百個心!」言辭殷殷,其意甚誠。

老爹頗為感動,手一招,喚我近前,道:「斗兒,朕亡之後,丞相就是你的法定監護人了。你須以父事丞相,日後能不能紅,能不能成為巨星,就全靠他了。來,給相父磕頭。」說著,流淚不止,晃著滿臉淚痕在鏡頭前搖來搖去,搶鏡頭、要特寫。導演嘴一撇,還是不理會他。

老爹無奈,目視孔明,道:「還有一件事要說與丞相:馬良之弟馬謖,朕觀此人,言過其實,不可大用。丞相宜深察之。」孔明點頭道:「微臣謹記。」老爹長吁一聲,吐出胸間最後一口氣,卻不瞑目。孔明低聲道:「陛下,您還有什麼心愿未了嗎?」老爹睜大眼睛瞪著導演的方向,導演一拍腦袋,醒悟道:「他這是要大特寫呢!好,鏡頭推近,哀樂起,畫外音:

偉大的革命家、政治家、思想家、軍事家、旅遊家、表演藝術家、厚黑學派創始人之一、蜀漢人民的大救星劉玄德,因病醫治無效,於章武三年四月二十四日與世長辭。享年六十二歲。

劉玄德同志的一生,是奮鬥的一生、光輝的一生,是為國家和人民的事業孜孜以求、不懈探索的一生。他具有堅定的興復漢室的理想和信念,善於把尊重人才、知人善用同實際鬥爭相結合,創造性地開展工作。他具有高超的領導藝術,在30多年的革命生涯中,矢志不移、堅忍不拔、榮辱不驚,為興復漢室和統一全國,殫精竭慮,貢獻了自己的全部智慧和力量。他的卓著功勛和崇高品格,受到了全國人民的一致敬重和愛戴。

劉玄德同志永遠活在我們心中!

劉玄德同志永垂不朽!

老爹心滿意足,緩緩地合上了雙眼。他知道,自己與兄弟們相會的日子到了。等待著他的那個地方,沒有戰火、沒有紛爭,只有盛開的桃花、香醇的美酒。那裡,是情義的凈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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