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拾陸章 曹操之死

三國的正式鼎立,終於在二叔的輓歌聲中拉開了序幕。

建安二十五年,不尋常的一年。

這一年,二叔歸神,曹操歸天,歷四百餘年的大漢國祚也歸終了。

曹操,我唯一敬佩的敵人,自起兵以來,滅呂布、平二袁、收劉琮、降張魯,縱橫中原,直抵遼東,幾平天下。即使行走於人性的暗夜,依然期冀著創造太平盛世的光華。真不愧為當世巨梟!

然而,天下無敵鬥不過歲月滄桑。任你再叱吒風雲,也要無奈年華老去……

以二叔升天為起始,老一輩的英雄梟雄奸雄、名將猛將健將們,在此後幾年裡陸續謝世。從此天下再非以前的天下,亂世的英傑們,開始奔向各自命運的歸宿。

身處怒濤奔流之世,三國的好男兒們拼搏奮鬥、打打殺殺,難免傷痕纍纍,渾身上下這癥狀那毛病都不少。比如三叔因為睡覺不閉眼,得了「瞼部肌肉失調症」;魏延由於腦後多了一塊「反骨」,罹患「顱後骨質增生」;竹林七賢長期服用違禁藥物,所以有焦慮症和妄想症;而孔明軍師呢,無論上陣打仗,還是運籌帷幄,都坐在輪椅上,久而久之,下半身由於長期缺乏運動,使他得了個難言之隱——痔瘡。

不過最慘的還屬曹操,腦中生了個腫瘤,時有發作,到了晚年,更是發作得異常頻繁。這腦瘤痛起來,癥狀和癲癇、中風差不多,胡言亂語、歇斯底里、頭炸欲裂,要多難受有多難受。

這天曹操腦疾再度發作,痛得死去活來,翻來覆去難以入眠。曹丕衣不解帶,圍著病榻通宵服侍。曹操迷迷糊糊間見到曹丕跪在榻前,一個深埋心底三十三年的疑問,忽地又湧上心頭。

曹丕,字子桓,是曹操妾侍卞氏所生的長子。曹操的結髮妻子丁夫人和側室劉夫人,一瘋一亡,於是曹操便將卞氏冊立為正室。卞氏可是個奇女子,雖然出身於娼家,卻有膽識有主見,而且淑雅儉樸、持家有道,堪稱曹操的賢內助。曹操對卞氏也甚為疼惜,兩人夫唱婦隨,琴瑟和諧。但有一件事,卻一直潛藏在曹操內心的最柔軟處,壓抑了許久許久,不願去想起。

原來曹操在洛陽任北部尉時,曾以獻刀為名行刺董卓,事敗後,曹操孤身一人倉惶出逃,拋下卞氏陷於董卓魔爪。後來十八鎮諸侯討董卓,董卓火燒洛陽,遷都長安,一片混亂中,卞氏才得以逃脫,回到曹操身邊。

卞氏歸返不久,就生下了曹丕。這曹丕長得:圓頭圓腦、圓嘴圓鼻、圓眼圓臉,整個造型都圓溜溜的。可曹操一照鏡子,嘿……頓時滿頭的問號:自己明明是長方臉、懸膽鼻,鴟目虎吻、曲眉豐頰,曹丕的相貌一點都不像自己啊!他就琢磨開了:這像誰哩?到底像誰哩?猛不丁一抬頭,看到了掛在帳上的七星寶刀,登時想起了獻刀刺董卓的往事。乖乖不得了,他倒抽一口涼氣,那胖董卓腦滿腸肥,可不正是圓頭圓臉,圓的跟個球一樣嗎!

又想起卞氏陷身洛陽,董卓好色之徒,見了卞氏貌美如花,能不見色起意?自己是被通緝的要犯,合當滿門株連,卞氏竟能安然無恙,全身而返,這其中難道沒有貓膩?曹操本就是多疑之人,聯想豐富,此時心中先入為主,已信了七八分。但即便如此,他卻沒脾氣發作。為啥,因為是他理虧在先,不顧妻子安危,只顧自己開溜跑路。一個弱女子,怎能抵得住暴戾強梁?再說卞氏賢淑溫良,頗得曹府上下人心。曹操東征西討,忙於事業,正需要這樣一位賢內助管理家事,絕不能讓後院起火。所以他只好把對曹丕身世的疑慮給強壓下來,盡量不去觸碰它。

曹丕一天天長大,聰明伶俐,特招人喜愛,張嘴就會甜甜地叫「爹」。這一叫「爹」,把曹操滿頭的問號給叫沒了。他那叫一個樂喲,「呵呵呵,哈哈哈,兒子喲,會叫『爹』啦,爹真高興啊,哈哈哈。」能不高興嗎?還甭說曹操高興,諸位看官,比方您在大街上正溜達著,突然對面來一人,沖你喊聲「爹」!您不也是巴心巴肝地樂?誰招呼您叫「爹」,都得高興。

曹操親著曹丕胖嘟嘟的小臉蛋,一時間笑歪了嘴,心裡泛起陣陣為人父的溫情:「這是我親兒子,肯定是我親兒子。」從此他不存絲毫偏見,教文教武,認認真真地培養曹丕。

曹丕長到八歲,就寫的一手好文章,又善騎射、好擊劍,一時被目為天才兒童。曹操與劉氏所生的長子曹昂,在征張綉時為救護曹操而戰死,曹丕順理成章地成為第一繼承人。司馬懿、吳質等人老奸巨猾,料到曹丕日後定然得勢,遂向曹丕積極靠攏,逐漸形成了一股強大的勢力網,在民間被戲稱為「坯子集團」。

曹丕還有三個弟弟,曹彰、曹植、曹熊。其中曹丕與曹植尚文,曹彰與曹熊尚武,一門文武雙全,本是一件和樂融融的人間美事。可惜「文人相輕,自古而然」,文人最大的毛病就是善妒。他們天性敏感,周身酸腐,過度地自戀自憐自以為是,虛榮心時刻處於膨脹狀態,越是同行越是誰也不服誰,當然更不願意去陪襯誰,表面上客客氣氣,暗地裡互相較勁。即便貴為天子王勛,也不能免俗。

對於曹彰、曹熊這兩個「粗坯、糙貨」,曹丕倒也不放在心上,「不過一介武夫耳。」可曹植就沒那麼簡單了,聰明穎慧絕不下於曹丕。「年十歲余,便誦讀詩、文、辭賦數十萬言,出言為論,下筆成章,深得曹操寵信。」曹操認為曹植在諸子中「最可定大事」,幾次想要立他為世子。曹丕自打懂事起,便無時無刻不在感受著來自三弟的威脅。

建安十五年,獻帝冊封曹操為魏王,於鄴城建銅雀台志之。銅雀台落成後,曹操召集了一批文士登台作賦,為自己歌功頌德,並特意點名,曹丕和曹植一定要參加。他想藉此機會考察考察兩個兒子的文采高低。

曹丕和曹植對於父王的意圖自然洞悉明了,各自賣力苦思,援筆著文,分別寫就《登台賦》和《銅雀台賦》,交予評閱官。評閱官左一看《登台賦》,有「飛間崛其特起,層樓儼以承天」之句,不由擊掌叫好;右一看《銅雀台賦》,有「雲天垣其既立兮,家願得乎獲逞」之語,又是拍腿稱讚。細閱之下,但覺兩位王子均是文采斐然,自己實在委決不下,便拿著兩人的辭賦到魏王府向曹操稟報。

趕巧曹操那天吃壞了肚子,正蹲在廁溷上,肚裡「咕嘟咕嘟」直響,如山洪爆發,一瀉如注,根本聽不清隔簾外頭評閱官在問什麼。過了好一會兒,他清空完畢,一伸手,壞了,草紙用完了,慌忙沖著外頭喊道:「草紙,草紙!」

這時評閱官正好說道:「子桓與子建之賦,俱是慷慨任氣、恣意縱橫的佳構,臣才學有限,難以裁決,還請魏王定奪。」一聽曹操聲嘶力竭地連聲高呼:「草紙,草紙。」以為說的是「曹植」,便將紅筆一圈,把曹植的《銅雀台賦》評為了第一名。

曹丕後來得悉個中原委,啼笑皆非,那叫一個氣悶!其實《銅雀台賦》詞藻雅麗、清雋脫俗,列為第一名並不為過。但曹丕自負才學,又怎肯向弟弟服輸?就這麼著,曹丕曹植兩兄弟結下了梁子。再加上文人相輕的脾性,你說我是媚俗文學、沽名釣譽;我說你是三流詩人,嘩眾取寵。從此水火不相容,兄弟倆愈發疏離淡漠了。

現如今曹操病體日沉,這接班人的問題又浮出了水面。有一句最俗的俗話說道:「老婆是別人的好,兒子是自己的親。」曹操終生貫徹執行了前半句,自然不容許後半句有所差池。往日自己體魄壯健,對曹丕也就不虞有變。此刻腦疾一日甚過一日,他心裡就糾結開了:這世子的位置,不如給曹植坐吧。好歹百分百是咱老曹家的種咧!不然拎不清倒給老董家揀了好去。」

正思忖著,內侍趨前道:「啟稟魏王,曹彰、曹植、曹熊三位王子前來探視,現在知客堂候見。」

曹操揮揮手,道:「讓他們先等著,待孤疼痛稍息,便喚他們覲見。」微睜雙眼,見曹丕還在榻前服侍,便道:「丕兒,你也下去吧,孤想一個人清靜清靜。」曹丕應了一聲,躬身退了出來。

他卻並不回自己府邸,存了個心眼兒,想聽聽三個兄弟聚在一起,對自己有何議論。當下躡手躡腳輕踱到知客堂的樑柱背後,側耳傾聽堂內聲響。只聽曹彰嘆氣道:「唉,父王這頑疾怕是難治了。三弟,世子之位到今日尚未確立,你要儘力爭取啊!」

曹植急忙擺手道:「二哥千萬不可如此說,長幼有序,世子之位當然是大哥的,我豈能亂了綱常名份?」

曹熊平日里屢受曹丕欺壓,與他極為不合,忿然道:「什麼長幼有序?其實論起排行,二哥才是咱們真正的大哥,他曹丕算個屁啊!世子之位輪也輪不到他。」

曹植道:「四弟不可胡言,子桓與我們三人是一母同胞,怎麼不是大哥?又哪來什麼真的假的?」

曹彰是個粗人,向來不識避諱,高聲道:「三弟,空穴來風,未必無因。四弟所言不假,曹丕的確算個屁。這可是有真憑實據的,並非胡言亂語。」

曹植問道:「什麼真憑實據?二哥說來聽聽。」

曹彰笑道:「那說起來就有點對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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