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五章 祖大壽倒戈,投奔皇太極

去金營的路上,祖可法問鮑承先:「剛才出來認我的那人是誰?」

鮑承先笑道:「將軍見諒,我大金派三員大將入城,無異為人俎上肉,故不得不請將軍對質。那人是將軍城中因餓降金的兵卒,叫王世龍。」祖可法心中一番慨嘆,人心如此,獻城是唯一出路了。

祖可法被帶進一座大帳,大帳正中鋪著一塊厚地毯,放著豐盛的酒菜,上首坐著兩人,側坐一人,鮑承先介紹道:「這是我大金濟爾哈朗、岳托二貝勒,額駙佟養性。」又轉身介紹了祖可法。

祖可法忙趨上前,說道:「祖可法叩見爵爺、駙馬爺。」說著曲下膝欲行叩拜禮。岳托見狀趕緊離座走下來,雙手扶住他,笑道:「將軍不可,快請起。」待祖可法起來,又道,「對壘之時,為我仇敵。今已講和,猶兄弟也,何以為拜?」

濟爾哈朗哈哈大笑道:「對對對,為敵時不能拜,為友時又不必拜,總之是我二人不受拜。」祖可法也笑了,同時心中感慨,身為皇親國戚,又手握重兵,又是勝者,卻如此禮賢敵使,虛懷大量。我大明君臣以上國自居,不懂水可載舟、亦可覆舟的道理,實是可悲。

岳托牽著祖可法手,至自己右手落座。佟養性端起酒壺先給祖可法面前的金碗斟滿,再給濟爾哈朗、岳托和自己斟滿。

岳托端起大碗,客氣地說道:「這碗酒,為將軍洗去兩月來的征塵,咱們邊吃邊談。請!」祖可法心裡明白,人家知道他快餓死了,故先讓他吃飯,為免自己尷尬,故不明白說出,而借「洗塵」之名,真是王者之風。遂舉碗示意,一口喝下半碗,便忍不住去看那飯菜。

岳托看在眼裡,遂指著大盤小碗一一介紹道:「白煮肉,烤全羊,烤獐子,燒大雁,野菜炒干菌,黃米豆包,豆擦糕,酸湯子。祖將軍,請吧。」說著撕下一隻大雁腿,放到祖可法面前。

祖可法已經顧不得面子了:「爵爺的好意在下實受了。」說完抓起大雁腿三兩下就全塞進嘴裡,骨頭都嚼碎了。岳托便不停地撕下獐子後腿、羊後腿送過來。待這些腿吃完了,祖可法才開口說話:「在下失禮了。二位爵爺有何問話,請說吧。」

濟爾哈朗盛了一碗酸湯子放到祖可法面前:「祖將軍是個實在人。好吧,請問將軍,你們明知無望,寧可自相撕食,也要死守這座空城,直至自己把自己殺光吃盡,這究竟是為啥?」

祖可法喝一口湯:「十二月京師解圍後,遼東兵奉皇命隨孫承宗將軍攻取永平、灤州、遷安、遵化四城,金汗曾四處宣說,無論官民,只要歸順,一體優待。但我軍進入永平後,金軍撤離時大屠殺後的慘相可是親眼所見,全城血流成河,屍首相摞,一片死寂,不見活人!信義何在?怎知昨日之永平,不是今日之大凌河?」

岳托雙手舉碗齊胸:「岳托代我皇向將軍賠罪了!」說完灑酒於地,嘆口氣道,「永平之事,非我皇之命,乃是大貝勒阿敏背旨所為。我皇即位以來,敦行禮義,仁心仁政,愛惜士卒,撫養黎民。得知永平之事,異常震怒,阿敏返回盛京後,即被拘拿,罪名不是失城,而是屠城,至今拘押。」

祖可法微微點頭:「我們也聽說過金汗善待富人,賑濟貧民,有仁君之德。但永平之事我軍親眼目睹,畢竟難忘。金汗恩養、獎勵降人的承諾……」說至此搖搖頭,「怎能一說就信?」

濟爾哈朗嘿嘿一笑:「此次攻打大凌河城,我大金出動十七個固山,其中大金八個固山,蒙古八個固山,漢軍一個固山。漢軍固山是一個炮隊。」說著指著一直沒開口的佟養性道,「他就是漢軍固山額真。攻打你們各台的大炮,就是他造的,名天祐助威大將軍。」

「那大炮是你們自己造的?」祖可法有些不信。

「威力還不夠大,比不上你們的紅夷大將軍。」佟養性道。

「駙馬爺,」濟爾哈朗道,「你將皇上的兩諭說給祖將軍聽聽。」

佟養性輕咳一聲:「自今上登位,明邊吏民歸者日眾,今上籍丁壯為兵,始別置一軍,號『烏真超哈』,命養性為昂邦章京,諭養性曰:

漢人軍民諸政,付爾總理,各官受節制。爾其殫厥忠,簡善黜惡,恤兵撫民,毋徇親故,毋蔑疏遠。昔廉頗、藺相如共為將相,以爭班秩,幾至嫌釁。賴相如舍私奉國,能使令名焜耀於今日。爾尚克效之!

又諭諸漢官曰:

漢人軍民諸政,命額駙佟養性總理,各官受節制。其有勢豪嫉妒不從命者,非特藐養性,是輕國體、褻法令也,必譴毋赦!如能謹守約束,先公後私,一意為國,則爾曹令名亦永垂後世矣。」

岳托給祖可法斟上酒:「此次大戰,我女真八旗四萬人,蒙古軍四萬人,漢軍五千人。將軍也看到了,我軍人人奮勇,個個爭先。如若不是我皇對各族軍民一視同仁,何來如此局面?」

祖大壽獨自來到關押何可綱的牢房。他擔心有不服者聚眾劫奪何可綱,壞了大事,故把何可綱關入大牢,並派了重兵看守。隔著木柵,見何可綱蜷縮在稻草鋪的地鋪上,祖大壽輕輕咳嗽一聲。何可綱抬頭看,見是祖大壽,「哼」了一聲,復又躺下。祖大壽無奈,只得先開口道:「可綱啊,劉天祿、祖澤洪已經不抗了,你還是寧可餓死嗎?」

何可綱一拍稻草:「是!」

「你說皇太極非成大事之人,我等若降,就是不殺,亦必回軍,我等從此再也不能南歸了。我給你念念皇太極的信。」說著掏出信,「『我既招降爾等,復攻錦州,恐我兵過勞,難圖前進。爾等降後,錦州或以力攻,或以計取,任爾等為之。』你看怎樣?」

「祖大壽,你要降金,就殺了我!」

祖大壽心中發脹,兩腮發酸,雙手握住木柵,心中默道:「你是我的好兄弟,我怎能殺你啊!」兩行濁淚就滾了出來,「可綱啊,戰是死,餓也是死,早晚是個死,城也得失,你就忍心這麼多弟兄臭死在這兒?讓他們的父母白髮人送黑髮人?」

何可綱翻身強撐著坐起:「祖大壽啊,你是大明少有的猛將,是大帥最信得過的大將,連你都降了金,這大明還有指望嗎?」說到這兒,何可綱也哽咽不能語了。

「可大帥沒死在戰場,卻死在刑場!崇禎是個大昏君,為他而死,值嗎?」

「不是為皇上,是為大明,是為我父母之邦!」

祖大壽慢慢跪下:「兄弟呀,就聽哥哥一句勸吧,我不能拋下老娘先走啊!」

「祖大壽,你降了金,老娘還會認你嗎?死,是忠臣孝子;降,是逆臣賊子!」何可綱說完向後躺倒,再不理祖大壽。

祖大壽又跪了有一頓飯的工夫,才緩緩站起走出去。

清晨,大隊金兵開到大凌河城南門,正中為首一人,金盔金甲,正是皇太極。城門訇然大開,張存仁騎馬先出,隨後便是兩名刀斧手押著被五花大綁的何可綱,直推至離皇太極十步之遙。

張存仁行了參拜禮,向後一指道:「稟大汗,這是大凌河城唯一拒降的明將何可綱,奉祖總兵令,斬於大汗之前。」

「慢!」皇太極抬手止住,「帶過來。」刀斧手將何可綱推到皇太極面前。「何將軍,朕知道你是袁將軍的得力臂助,是我大金為數不多的敵手,朕實不願殺你。但若不殺你,則你是明廷大忠臣,使城中將士心中羞辱,朕委實為難啊!」

何可綱微微一笑,突然放聲吟道:

忠臣血入地,地厚為之裂。

今濺帝王衣,浣痕亦不滅。

靈質偏成磷,光焰九天徹。

精誠叩帝閽,願化一寸鐵。

良土鑄作劍,劍鍔百不折。

斬盡奸人頭,依舊化為血!

皇太極默默聽完:「好詩啊,原來何將軍還是個才子。」

何可綱仰頭大笑:「可綱何有其才?這詩的作者,英名永載煌煌史冊,他叫袁崇煥!」

皇太極嘆口氣,低下頭揮揮手。張存仁回頭一聲斷喝:「斬!」這廂一聲「斬」,城上那廂祖大壽撲通跌倒,一聲呼號撕心裂肺:「兄弟呀——」刀斧手手起刀落,熱血噴濺,何可綱頭顱滾落塵埃。

刀斧手收拾起屍體,拖入城中。不料剛到城門口,城中飢兵一擁而上,爭割其肉,轉眼間骨肉俱盡。

祖大壽爬起來,也不撣滾了一身的灰塵,拾步下城,抬身上馬,身後跟著四名副將、兩名游擊,到皇太極面前翻身下馬:「降臣祖大壽……」說著屈下膝去。

皇太極見祖大壽出來就已下馬等候,此時上前一步彎腰雙手扶住大壽雙臂:「將軍免禮,快快請起。朕不以降臣待將軍,請與將軍行我女真抱見禮。」遂主動抱腰接面。行過抱見禮,見祖大壽臉上淚痕尚在,皇太極道:「朕知道將軍與何將軍親如兄弟,朕也十分痛惜!但如果不降者也能貸死,不但使將軍蒙羞,恐怕城中將有不利將軍的事發生。」

祖大壽微微點頭,輕聲道:「大汗,盟誓吧。」

「好!」皇太極向後一揮手,四名巴牙喇抬過一張供桌,上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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