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投降的起義軍又造反了

吃過晚飯,天傍黑了,周延儒悄悄來到陳於泰家。進了客廳,見還有一人在。那人見了周延儒,急忙上前,恭恭敬敬施了個大禮:「學生拜見恩師。」

周延儒覺著面熟,一時又想不起:「你是——」

「學生是本科進士張溥。」

陳於泰笑道:「恩師真是貴人多忘事,怎就記不起了?他就是吳梅村的老師,復社領袖,本科會元張溥呵,那日拜見座師是見過的。」梅村是吳偉業的字。

周延儒拍了下額頭,笑道:「瞧我這記性。不是忘事多,是朝事太多。你就是名震江左的張天如,」周延儒坐下,「你這老師落在你的學生後面了。」

張溥並不尷尬,展顏一笑:「學生初見梅村之文,便說過『文章正印,其在子乎』,所以才延他為入室弟子。」說著一指陳於泰,「可惜竟落在他的後面了。」

周延儒擺擺手,向陳於泰道:「說實話,本官也認為梅村的文章略勝你一籌,聖上閱了梅村文章,親批了『正大博雅,足式詭靡』八字。後來卻不知為何又點了你。」又轉向張溥,「你授了何職?」

「學生授的是庶吉士。」

周延儒點點頭:「天如可到而立之年?」

陳於泰笑著代答:「天如今年剛立住。」

「如此算來,你在蘇州創立應社時不過二十三歲,在京創立燕台社時不過二十六歲,發起尹山大會將南北兩社合併為復社時不過二十八歲,發閹黨、斥貪官,真是少年有為啊!你何來如此肝膽?」

又是陳於泰代答:「這塊肝膽,就在天如所作《五人墓碑記》中,『目擊醜類猖狂,正緒衰歇』,『激昂大義,蹈死不顧』,『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

「你的《五人墓碑記》本閣部看過,感天動地,確是好文章。」周延儒嘆口氣,「本閣部看那吳梅村,雖是寫得一手好文章,但膽氣、豪氣、義氣不如你,你將來必是我大明的中流砥柱。」

「老師抬舉學生了。能為朝廷、為百姓做些好事,此生足矣。」

周延儒話鋒一轉:「不過你要謹慎,當今聖上最恨結黨,你與梅村都是復社發起人,小心步了東林後塵。」

張溥倒不以為然:「黨與黨不同,東林秉正氣,為國為民,閹黨盡邪佞,殘虐忠良。學生今後留心就是了。」

周延儒點點頭,端起碗喝茶,不再說話。

陳於泰知道,周延儒親自登門,必有大事,礙於張溥,不好張口。但張溥亦是名士,不好攆他走,便看張溥。張溥如何看不出?便起身道:「老師來看親家子,必是有家事相商,學生告辭了,改日再去看望老師。」向兩人各一揖,便轉身走。

「慢。」周延儒止住他,「不是家事,是國事。你是復社領袖,本閣部也正想聽聽你的意見。」周延儒做個手勢讓張溥坐下,「近日彈劾本閣部的奏疏忽然多起來,你們說說是何原因?」

張溥聽了心中就有些不屑,分明是你個人之事,怎說是國事?口中卻道:「這些彈章可有實指?」

周延儒猶豫了一下:「自然會有。」便不說了。

張溥看了眼陳於泰,對周延儒道:「受人彈劾,自是不好與人言。但老師不說,學生如何為老師分辯?」

周延儒點頭道:「說我家鄉子弟佔盡江南良田美宅,我家兄長冒籍錦衣衛千戶,我家僕周文郁擢副總兵,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他不自稱「本閣部」了,說到這略一停頓,袖中抽出幾份奏摺抄本,「你們自己看吧。」

兩人知道他還是不好盡說,便拿起來分著看。

陝西道御史余應桂說:

延儒賦性極其貪鄙而更饒機警,行事最無忌憚而獨善揣摩。凡事關權位,必攘臂而裁決;若與自己權位不相干之事,即使國家大計,也必推諉模稜。登萊巡撫孫元化耗費軍餉超過毛文龍數倍,不但毫無戰功,反而使島兵兩次嘩變,延儒堅護不休,何也?元化每月有大批人蔘、貂皮、金銀送到周府……

戶科給事中馮元飈說:

臣每當朝會,時見大小諸臣語及延儒,無不蛇縮口噦,相對羞憤,而敢舉以入告者率不多見。何以故?延儒力能鉗人之口,威能攝人之魂,而鷙險更能置人於死地!

山西道試御史衛景瑗說:

延儒接受張廷拱賄賂白銀三千五百兩,琥珀數珠一掛,即授予大同巡撫;吳鳴虞將常州腴田五千畝拱手相送,延儒即將其由戶部調至吏部,聖上見其溺職,屢行降罰,延儒庇護不已,江南人對延儒痛恨不已,殺其仆,焚其屋。

四川道試御史路振飛說:

延儒只知營私植黨,婪賄肥家,欺君誤國。以其品行卑污,心腹奸險,小忠小信,營巧構善,以濟其貪,能使聖上信而不疑,實在堪稱奸雄之渠魁。

張溥邊看邊嘀咕,如果這些彈章所言屬實,這位房師也夠嗆了:「老師可上疏自辯了?」

「辭任疏中也辯了,『諸臣連章彈劾,並非臣真有可按之跡,可指之條,都是些莫須有之事,不過是自生弓蛇之影,或作騎虎之觀,實在是慮臣太深,又量臣太淺。』」

張溥心說也只好如此辯了,沉吟不語。

陳於泰舉著那些抄本道:「這就是了。這些彈章聖上也都一一駁了。批余應桂疏說『延儒清貞任事,不樹私交,應桂何得誣詆!』,說馮元飈『瀆奏求勝』,說衛景瑗『信口誣衊』,說路振飛『構黨挾私,逞意求勝』,老師還有何可慮的?」

「可慮的是,突然之間彈章迭上,諸臣為何如此齊心?這背後沒有故事么?」

張溥忽然心有所動:「老師是說閣臣暗中施手?」

周延儒不置可否,陳於泰恍然大悟道:「是了,是吏部尚書閔洪學搗鬼!每事收人心必歸閣臣,有過錯必推首輔,背後沒有故事,何以如此大膽?諸臣上疏彈劾閔洪學,尤以兵部員外郎華允誠最直。想必又是閣臣弄鬼,華允誠被奪俸半年。」

「華允誠是如何說的?」張溥問。

陳於泰邊想邊說:「他說,閣臣兼操吏部之權,吏部唯阿閣臣之意,線索呼吸,機關首尾,造門請命,夜以為常,統均大臣甘作承行之吏,黜陟大柄只供報復之私。閣臣生平紾臂塗顏,廉隅掃地,陛下以其悻直寡諧,排眾議而任用,豈知此人包藏禍心,陰肆其毒!」

「真是好記性啊!不愧是狀元!」周延儒很是驚訝。

張溥邊聽邊頻頻點頭:「華允誠說得如此狠直,真是大膽!不過只罰俸半年,處置並不嚴厲,老師何必不安?」

周延儒猶豫了一下:「還有一事:刑科給事中陳贊化上疏說,我曾對李標說過,『聖上接一疏,批複了,我又封還原疏,聖上遂改為留中,可見我有回天之力,看來今上是羲皇上人。』」

「可有此事?」張溥問。周延儒慢慢點頭。張溥、陳於泰都不說話了。好一會兒,張溥道:「把聖上比作遠古之人,是大不敬了,老師重蹈劉鴻訓覆轍了。依聖上的性子,老師怕是不能全身而退了。學生以為,為今之計,不可戀棧。」

周延儒看了張溥一眼,眼神寒涼……

晚飯上桌,范文程剛端起碗,宮裡就來了人,傳范文程即刻進宮。范文程不敢怠慢,放下碗,急忙換上朝服,匆匆而去。

進了大政殿,見只有皇太極一人,正背了手溜達。范文程剛要請安,被皇太極止住:「免了那些虛禮,先生還沒吃飯吧?」

「陛下此時召臣來,必有大事。」

「不錯。朕也沒吃飯呢。是方納吉回來了。」

「哦?怎麼樣?」

「崇禎拒絕和議,這也是意料之中。但是,他帶回一個重要情況:明廷已任命孫承宗總督薊遼。」

「這也是臣意料之中了。」范文程並不驚訝。

「先生如何料中的?」

「明軍收復了右屯。能順順噹噹干成這事的,除了袁崇煥,也只有孫承宗了。」

「孫承宗已在大凌河重築城防,由祖大壽駐守。先生怎麼看?」

「大凌河?」這回范文程吃驚了,「這樣一來,錦州、大凌河、右屯就形成掎角之勢,下一步就是要收復廣寧了!廣寧一得,東可入我腹地,西可切斷我與蒙古的聯繫!孫承宗不愧是上將啊!大凌河城有多少駐兵?」

「馬步兵四千,班軍一萬四千築城,川兵一萬護城。」

范文程又是一驚:「這麼多!新城駐重兵,就不僅僅是設防了,當是為進擊之備,孫承宗要北進!」

「朕也是這般想,待他築成,就不好圖了,不但這東路再無進取之計,而且成我肩背之患!」

「陛下說的極是,」范文程詭秘一笑,「如果他築不成,不但勞師費銀,而且城毀人亡,孫承宗也就難於自保了!」

「對!佟養性的大炮已經鑄成,就拿大凌河城試炮!明天召集八旗御前議事,夷平大凌河城!走吧,與朕共進晚膳。」

一匹快馬風馳而至吳弘器營前,衛兵見騎馬之人面生,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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