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崇禎問大臣:你們誰是小人,誰是君子?

這廂送走袁崇煥的親信謝尚政一隊人,那廂又來了一隊兵。領兵的是孫承宗舊屬,就是那個京師被圍期間質問袁崇煥的周文郁,見面未及寒暄,周文郁便問孫承宗:「大人,黃總兵可在灤州?」

「黃龍?在,你是來找他的?」

「是,東江出事了!」

孫承宗心頭一緊,東江出事可不是鬧著玩兒的:「怎回事?」

「劉興治反了!」

「劉興治是什麼人?」

「劉興治是劉興祚之弟。」

「劉興祚又是誰?」

劉興祚是遼東人,萬曆三十三年少年劉興祚被女真掠去。劉興祚聰明伶俐,且才幹出眾,深得努爾哈赤器重,因功升至副總兵,還被努爾哈赤招為女婿,受命管轄金州、復州、海州、蓋州四衛之地,成為金軍中最顯赫的漢官。但隨著年齡增長,漸生羞恥之心,萌生歸明之想,暗中通書登萊巡撫袁可立,被努爾哈赤察覺,降為參將。崇禎元年九月,皇太極派和碩貝勒莽古爾泰、貝勒濟爾哈朗、劉興祚率兩萬大軍進攻東江,興祚陣上投誠,遂向毛文龍獻計,約其弟薩爾滸城中的劉興治為內應,裡應外合,一舉破城。其時孫承宗被褫職歸里,所以不知。

周文郁略作介紹,又道:「袁崇煥斬毛文龍後,將東江分為四協,後又改為兩協,令陳繼盛領東協,劉興祚攝西協。金人犯境期間,興祚為牽制敵兵力,領兵偷襲金、復,不幸陣亡。

「劉興治與劉興祚大不同,此人凶狡好亂,早與繼盛不協。他借為劉興祚治喪為名,待出殯日,諸將都去弔唁,繼盛也去了,他竟將陳繼盛殺了!共殺了二十多人!又偽為島中商民上疏朝廷,令他鎮東江。

「舉朝大駭,皇上降旨詰問,結果這小子放舟長山島,大肆殺掠!梁廷棟、孫元化薦黃總兵鎮東江,卑職是來宣旨的。」

孫承宗立刻意識到事態已十分嚴重,東江已被劉興治一統在手,若不從他,他投了建州,那這本來對韃子大有牽製作用的東江就反過來對寧錦構成了直接威脅。若從了他,不僅朝廷顏面大失,而且又是一個毛文龍,甚至有過之。若彈壓他,他身居島中,東江兵又慣水戰,毫無取勝把握,失了手,則再難制他。「既是宣旨,為何帶這麼多兵?」

「征伐劉興治。」

「征伐?就這點兒兵?東江可是四萬兵馬呀!」

「聖上當然知道,朝廷是鞭長莫及呀,這是新任兵部尚書梁大人的主意,不過是想震懾一下罷了。」

「梁大人?哪個梁大人?」

「梁廷棟大人。」

「他主兵部了?」

「是。」

孫承宗捋了半天灰白的長髯:「你打算怎麼辦?」

周文郁搖搖頭道:「不知道。」

「好,你先休息一下,吃了午飯再走。」孫承宗傳下話去,多造飯,款待龍武軍。吃飯時,孫承宗已想好,兩杯酒下肚,道:「文郁,你說,袁崇煥斬毛文龍,為何不將毛文龍召到寧遠,而要孤身入島,在毛家軍中擒殺毛文龍?」

周文郁停了筷子想了想:「一是怕他警覺,或不來,或提兵來見,那就不免一場惡戰。二是不能服眾,東江將亂。」

孫承宗點頭:「不錯。元素殺毛文龍,失之嚴苛,但隻身入島,當著毛家軍的面殺毛文龍,則是他的好手段,與你此行頗有相似之處。」

周文郁大驚,手一哆嗦,掉了筷子:「大人是說,卑職也應隻身入島,殺了劉興治?」

孫承宗笑了,搖搖頭,給他換了一副筷子:「那事只有元素幹得,別人干不得。一是他在遼東軍中威望無人可及,官兵皆畏服。二是毛文龍毫無防備,措手不及。你此去就不同了,人家可是嚴陣以待呀!我是說,你此行,只能勸諭,不能刀兵相見。」

周文郁明白了:「請大人指教,卑職該如何行事?」

「孤身前往,曉以利害,喻以大義。」

謝尚政被帶進梁府,延入客廳,兵部尚書梁廷棟已在等候,謝尚政忙行參拜禮:「卑職參見尚書大人。」梁廷棟笑容可掬道:「不必拘禮,請坐請坐。」說著親手斟上茶送過來。

謝尚政受寵若驚,趕忙起身道謝。

梁廷棟壓壓手示意他坐下:「知道本部院請你來,所為何事么?」

「可是為督師之事?」

「也是也不是。首先是為你。」

「為我?」謝尚政吃一驚。

「不錯,祖大壽、何可綱背君違命,率部出關,你謝尚政就沒走,識得大體,顧得大局。本部院保薦你為副總兵,可是聖上沒照準。」

謝尚政心頭先是一喜,繼而一冷,起身道謝:「謝大人栽培。卑職不過一名參將,怎能驟升副總兵?」

「你奪回遵化城,是大功一件,怎不能升?不是這個緣故,」梁廷棟聲音忽然變冷,「你犯有一條大罪!」

「啊?」

「毛文龍就是你殺的!」

謝尚政腿哆嗦了:「那是督師事先布置的,卑職怎敢違命?」

「什麼督師,他連命都保不住了。」

「啊?皇上要殺袁督師?」

「對,而且是滿門抄斬!這是欽定逆案,你想還有翻身的日子么?你是袁崇煥的心腹,又是殺毛文龍的主凶,慢說升任副總兵,你想想逃得過此劫么?」

謝尚政冷汗濕透了內衣,單膝下跪道:「大人既然召卑職來,必是可以救卑職,請大人教我。」

梁廷棟雙手扶住謝尚政,說道:「起來起來,通天大案,誰能救你?只有你自己能救自己。」

「請大人指教。」

梁廷棟遛開來:「袁崇煥勾連北虜,私訂合約,引敵西來,樁樁件件,你必了解內情。知情不舉,罪上加罪。」謝尚政五內如煎,不敢應也不敢拒。梁廷棟看出他內心已是搖擺,又道,「如果你照實說出,本部院保舉你為福建總兵!回去好好想想吧。送客!」

一艘在皮島海面上游弋的蒼山鐵看見從西南海面開來一艘大海蒼,立刻返回皮島,報告了劉興治。

劉興治琢磨,如是圍剿,為何只來一艘船?如不是圍剿,為何是艘大兵艦?不管怎樣,先布置了再說。於是調兵遣將,封鎖全島,然後親臨泊口,等大海蒼靠近,劉興治之弟劉興賢喊話:「來者何人?」

船上回答:「龍武軍副總兵周文郁周大人,來見劉將軍。」

「有多少人?」

「只周大人一人登岸。」

「一人登岸?」劉興治明白了,來者或是奉旨招撫,或是來當說客,但畢竟心存疑忌,對劉興賢道,「既然一人登岸,叫他們停船,不許進泊灣,派一艘蒼山鐵去接。」

劉興賢大聲重複了劉興治的話,大海蒼果然停住。蒼山鐵迅速靠近,劉興治遠遠看見果然只有一人上了小舴艋,便折身返回大營。不一會兒,劉興賢帶進來一人,著常服,獅子補,劉興治坐著不動,也不說話,眼睛死盯著來人。周文郁先是四處打量,看了個遍,看夠了,才把眼光落到劉興治身上。

見那劉興治,一臉橫絲肉,兩膀腱子筋,頜下一部焦黃鋼髯炸著。兩人對視良久,周文郁先開口道:「劉將軍歷來是如此待客么?」

劉興治冷笑一聲:「不請自來,算得客人么?」

「我是來救你的,不是貴客么?」

這話讓劉興治愣了一下,立刻明白了,這不是來招撫的,是來唬人的,遂放聲狂笑:「救我?娘老子的,我看你是想學袁崇煥!你別瞎眼,老子可不是毛文龍!」

「當然不是,我比袁崇煥差得遠,你也比毛文龍差得遠。毛文龍將殘兵敗將搜羅島上,白手立業,從小到大,大小戰功無數,建奴都言『毛文龍之患,當速滅耳!文龍一日不滅,則奸叛一日不息,良民一日不寧!』文龍將東江整治得鐵板一塊,除了袁崇煥,誰能敲碎它?你卻把東江搞得大亂,對敵,已構不成威脅,對朝廷,以殺戮百姓相要挾,上負天恩,下愧黎民,跡近反叛!」

劉興治一拍案子,怒道:「反叛?毛文龍要不叛,袁崇煥能殺他么?可要沒有袁崇煥,朝廷又能怎著他?不照樣月月供著糧米?毛文龍是大意失荊州,栽在袁崇煥手裡了。要是袁崇煥現在來,我叫他有來無回!」說著把胳膊肘架到桌沿兒上,身子前探,「你也一樣,」又向後一靠,「誰也休想動我東江!」

周文郁齜齜牙,搖搖頭道:「唉,東江的弟兄們可憐吶,要隨你一起被搗為齏粉了!」

劉興治把案子拍得山響,咆哮道:「媽拉巴子好個狂徒,想學那袁崇煥,虎窩子里捋虎鬚子,老子先把你碾成齏粉!你不就是想博個青史留名么?老子成全你。來人!把這位總兵大人捆成粽子,扔海里喂烏龜王八!」

周文郁雙手一揚:「不必,我自己走進海里喂王八。不過,臨走前告訴將軍一個消息:數日之內,十萬大軍跨海東渡,直撲海島,統兵的是孫承宗大人。將軍想想,可是孫閣老的對手?」說完轉身向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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