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八章 崇禎怒斥眾臣,論功過定獎罰

「皇上,劉大人在外面跪了兩個多時辰了……」王承恩小聲道。

崇禎不理。自皇太極兵臨城下,崇禎就再未臨朝聽政,只是自平台發出一道道詔命。而祖大壽率軍東走,滿桂戰歿,崇禎就幾近絕望了,誰也不召、誰也不諭、誰也不理了。大臣們看出皇上是徹底沒主張了,王永光率先提出聖駕南遷南京,立刻就有監察御史高捷、田唯嘉、山東道御史史范、通政使張光岳等一幫人上疏附和。

崇禎也想到了這一步,但實在是太丟臉、太恥辱了。正舉棋不定,禮部尚書何如寵首先上疏疾言痛批南遷之議,其中一句「臣死君,君死社稷,聖上是一代明主,怎能學那南宋小朝廷?」讓身心俱憊的崇禎著實壯懷激烈了一陣子。

隨後順天府尹劉宗周又上疏道:「國勢強弱,視人心安危。乞陛下出御皇極門,延見百僚,明言宗廟山陵在此,固守外無他計。」並在皇極門外俯伏待報,不肯退去。但感奮歸感奮,無望還是無望,各路援軍不是行動遲緩,就是遇敵而潰,更有甚者,沒遇見敵人就一鬨而散了。

朝上百官不是酒囊飯袋,就是乖巧藏私,緊要之時,無一可用之人。上朝有何用?眼中布滿血絲的崇禎心中哀鳴:朕之勤政超過列祖列宗,為何反倒國事日頹,以至弄到都城不保的地步?難道真是我朱由檢無德無行,上天不容?祖宗二百六十年的基業真要毀在我手裡了?正在權衡不定,提督京營李鳳翔小跑進文華殿,滿面春風道:「皇上,皇上,金人跑了!」

「跑了?」滿臉憔悴、面色恍白的崇禎愣了好半天,兩眼放出光來,「真的跑了?」

「是真的。」

可能好多天沒洗頭了,崇禎向上推了推皂紗冕冠,使勁(kuǎi)了頭皮:「不,不對!袁崇煥逮了,祖大壽跑了,對皇太極來說正其時也,怎麼反倒撤兵了?金人詭詐,莫不是又在耍什麼花招?」

「皇上,祖大壽回來了!」

「啊?祖大壽?在哪兒?」

「從山海關到遵化,都被祖大壽收回了,正從遵化往京城趕呢,這是快馬送來的祖大壽的塘報。」李鳳翔遞上大壽疏,崇禎剛要打開,李鳳翔又道,「皇上,還有一信,是金人放在德勝門外的。」說著將信放到御案上。聽說是皇太極的信,崇禎放下祖大壽書,先拆看皇太極信:

滿洲國汗謹奏大明國皇帝:小國起兵,原非自不知足,希圖大位,而起此念也。只因邊官作踐太甚,小國惱恨,又不得上達,忍耐不過,故籲天哀訴,舉兵深入,欲將惱恨備悉上聞,又恐以為小國不解舊怨,因而生疑,所以不敢詳陳也。小國下情,皇上若欲垂聽,差一好人來,俾小國盡為申奏。若謂業已講和,何必又提惱恨,惟任皇帝之命而已。夫小國之人,和好告成時,得些財物,打獵放鷹,便是快樂處。謹奏。

崇禎一把撕碎,扔在地上:「得便宜賣乖,豈有此理!」又打開祖大壽疏,疏中寫道:

比因袁崇煥被拿,宣讀聖諭,三軍放聲大哭,臣用好言慰止,且令奮勇圖功以贖督師之罪,此捧旨內臣及城上人所共聞共見者,奈訛言日熾,兵心已傷。初三日,夜哨見海子外營火,發兵夜擊,本欲拚命一戰,期建奇功,以釋內外之疑,不料兵忽東奔,臣不能止。今接聖諭和袁崇煥書,臣力勸三軍,回師擊敵。臣願削職為民,為皇帝死戰儘力,以官階贈蔭請贖袁崇煥之罪。

「王承恩,」崇禎喚了一聲,沒聽見應聲,抬頭一看,王承恩沒在跟前兒,剛想高聲再喚,王承恩進來道:「皇上,周延儒、成基命二位大人求見。」

「進來吧。」

二人進來行過禮,周延儒道:「陛下,公沙的銃師和大銃到了。」

「哼!」崇禎鼻子里出一股氣兒,「他來得倒是巧,現在運來還有個屁用!」停了一下,又向王承恩道,「叫京營總督李守錡去接這些西洋大炮,安置都城各要衝處,精選將士跟那個公……公什麼?」

「公沙的西勞。」周延儒答。

「跟這個公沙習西洋點放法,給朕練出一支精兵來!」崇禎又轉向兩人道,「還有什麼事?」

兩大臣第一次聽見皇上說粗話,周延儒有點兒戰戰兢兢,不敢說話了。成基命看了眼周延儒:「陛下,臣二人是來為袁崇煥求情。不光是臣兩人,還有兵科給事中錢家修。」說完將錢家修的奏疏遞給王承恩,王承恩呈給崇禎,皮上寫著《白冤疏》三字,崇禎打開很快一掃:

……方天啟年間,諸陽失衛,山海孤寒。當此時誰能生死忘心,身家不顧?獨崇煥以八閩小吏,報效而東,履歷風霜,備嘗險阻,上無父母,下乏妻孥,夜靜胡笳,徵人淚落。煥獨何心,亦堪此哉?毋亦君父之難,有不得不然者耳。袁崇煥義氣貫天,忠心捧日。身居大將,未嘗為子弟求乞一官。自握兵以來,宅第蕭然,衣食如故。懇請聖上超釋袁崇煥,照資撥用。

真是字字鑽心,崇禎看了亦為之動容,想了想,提筆批道:覽卿奏,具見忠愛。袁崇煥鞫問明白,即著前去邊塞立功,另議擢用。寫完扔筆道:「守遼非蠻子不可。」

周、成二人臉上綻開笑,周延儒趁熱打鐵,道:「陛下,聽說御史曹永祚捉到劉文瑞等七名姦細,可有此事?」

「有。」

成基命更是排闥直入,說道:「劉文瑞自稱奉袁崇煥之命,送信去給金軍。但臣想不明白,何以袁崇煥在時金軍不敢逼,袁崇煥逮祖大壽走,金軍反倒大舉進逼,祖大壽返金軍卻退兵了?臣以為這七人應交六部會審。」

崇禎皺起眉頭,抿緊嘴唇,默默想了好一會兒才道:「好吧,你們去審吧。」

「皇上,皇上——」周文炳跑了進來,「袁崇煥舊屬何之壁率同全家四十餘口,在宮門外跪著吶!」

「怎麼都來跪著,他要幹什麼?」

「他說願意全家入獄代袁崇煥,請皇上釋出袁崇煥。」

「不準!攆他們走!」崇禎的好心情沒了,一個何之壁就領著全家來請命,這祖大壽要領著全軍來兵諫,誰擋得住他?想到祖大壽,崇禎又覺心驚,他去而又返,是幡然悔悟,還是另有所圖?想到此馬上道,「還有,告訴祖大壽,不必來京,速返關外,總督遼東兵馬,守好我大明東門。」

周文炳答應一聲返身去了,崇禎沖兩人道:「你們也退了吧,出去告訴劉宗周,叫他退了,明日在皇極門早朝。」

第二天一上朝,崇禎先說了幾句慰勉的話,然後許奏事。周延儒出班道:「陛下,敵兵已退,各鎮援軍是立即遣回,還是——」

李標搶先道:「陛下,各鎮軍馬千里趲行馳援,就是沒有功勞也有苦勞。臣以為應行獎賞,並允陛見,休息三五日再行遣歸。」

崇禎其實早憋著火呢。敵人畢竟跑了,總不能說人家是大獲全勝、振旅而歸吧?所以開頭幾句慰勞之語是不得不說,本就勉強,聽了此言就壓不住了,冷笑兩聲:「獎賞?耿如杞一路劫掠,比那東兵還不如,被敵一擊即潰!梅之煥、吳自勉部千餘人不戰自潰,跑回陝西,你說是該獎還是該殺?」

成基命跨前一大步:「陛下,耿如杞至日兵部先調其守通州,次日又調守昌平,又次日奉調良鄉,皆不準開糧,兵士飢苦難耐,才搶糧充饑。梅之煥亦是因兵部不給糧,兵士脫巾鼓噪,梅之煥查出帶頭數人正法,那一干鬧事之人就跑了,責任首在兵部……」

「是么?那張家灣守備房可家棄城逃遁,玉田知縣楊初芳降敵,責任也在兵部么?」

李標接上道:「陛下,一場保城之戰,辨出賢愚忠奸。房可家、楊初芳這樣的敗類是有,可還有力戰而死的良鄉知縣黨還醇、香河知縣任光裕、永平副總兵焦延慶、知府張鳳奇、兵備副使鄭國昌、中軍程應琦、東勝衛指揮張國翰、守備趙國忠、推官虞成功、盧龍、教諭趙允植,更有三河知縣樊士英、寶坻知縣史應聘、昌黎知縣左應選、守備石柱,他們手無重兵,憑城堅守,敵屢攻不克,保全了城池百姓。」

崇禎綳起臉說道:「賞罰不嚴無以治國,樊士英、史應聘、左應選俱升兵備僉事。耿如杞以不職逮問,梅之煥以軍令不嚴革職為民!還有事么?」

成基命又道:「陛下,今早卯時,臣與諸部奉旨會審七名姦細,不想錦衣衛報稱七人都逃走了!」眾大臣聞聽相顧愕然。

「逃走了?」崇禎臉上掠過一絲尷尬,很快又道,「錦衣衛失職,朕自會追查。」

成基命看在眼裡,心中大起疑惑:如此大事,依皇上脾氣和一貫作風,必是當場嚴追,如今就這麼輕輕放過,看來皇上早知此事。想到此心中咯噔一下。如果放走這七人是出於皇上密旨,那這七人自然是假姦細,是安排了來誣陷袁崇煥的。想到此,立刻道:「既然無憑無據,請陛下釋還袁崇煥。」成基命的請求得到大多數人的贊同,周延儒、王永光等亦替袁崇煥求免,殿下響起一片附和聲。

「不可!」溫體仁站出來,「不說袁崇煥縱敵深入,只說擅殺毛文龍,就是不赦之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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