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崇禎中了反間計,袁崇煥含冤入牢

崇禎便服簡從,趁著月色登上北外城城頭,城頭上每隔十幾步就燃著一支火把,兵士們正上上下下地搬磚。崇禎向城外張望,近處果然已不見金軍,十餘里開外卻是影影綽綽人喊馬嘶。

崇禎手按城垛,見城牆加高加厚了尺許,風化的酥牆被新磚夾牢,泥漿灌縫,平整無隙。

崇禎看見一處碎石累疊,縫中泥漿格外飽滿,遂用手摳縫,竟摳不動一片黃泥,崇禎大為高興:「此處誰負守陴之責?」

王承恩攔住一名兵士:「你們長官是誰?」

這些兵士誰也沒見過皇上,但見這位說話的是內官打扮,知道來頭不小,便道:「是禮部尚書錢大人。」

「他人在哪兒?」

兵士向身後一指:「那邊搬石子吶。」

王承恩手搭涼棚看了半天,回崇禎道:「是錢象坤錢大人,那邊搬石子的就是。奴婢招呼他過來?」

崇禎不答,徑直走去。奇寒天氣,錢象坤挽袖至肘,衣擺掖在後腰上,抱著一塊尺來寬、尺來厚、二尺長的大青磚,低頭貓腰往前挪,忽見一雙腳擋在面前。他抬不起頭,更想不到皇上會上城來,沒好氣道:「你眼珠……掉啦?看不見我這強、強……撐著?快躲開!」

王承恩小聲道:「錢大人,皇上來啦!」

錢象坤一哆嗦,左手一滑,大青磚掉下,差點兒砸了腳面,抬頭一看,撲通跪倒,頭直磕下去:「臣死罪!臣死罪!臣死罪!」周圍的兵士一聽是皇上,呼啦全跪下了。

崇禎雙手扶住錢象坤:「弘載起來。你調度督促就可以了,為何與兵士一起賣體力?」錢象坤起身道:「回陛下,城內兵力本就不足,兵士們還要守城,人手不夠,臣不忍心袖手旁觀。」

崇禎點點頭:「你無罪有功。」說完轉身向東城去了,身後響起一片「吾皇萬歲」的歡呼聲。走到東、北城防分界處,情景大不一樣了。加厚的城牆不到一里長,其中竟有多處不是用磚石加固,而是用數根一尺多長的粗木捆紮累放,厚而不固。其他的地方還裸露著風蝕的酥牆,滿布裂紋,看上去一推就掉。

崇禎眼角嘴角一齊耷拉下來:「此處是誰負責?」

王承恩又截住一名兵士詢問,然後回答道:「是張鳳翔張大人。」

「他人呢?」

王承恩還不及問,張彝憲氣喘吁吁跑了上來:「皇……皇上,獄牢中的犯人越獄了!」

「什麼?!」崇禎雙眉立起,「越獄?怎麼會越獄?」

「推倒了牢柵,奪、奪了兵器,殺了牢卒,就、就跑了。」

崇禎已是怒不可遏:「追!追!都追回來!統統處死!」說完來回猛轉了兩圈,「把喬允升、張鳳翔和刑、工二部那幫侍郎、郎中給朕叫來!」說完匆匆下城回宮。剛進承天門,就聽身後一陣雜沓聲,回頭看去,見刑部尚書喬允升、侍郎胡世賞、工部尚書張鳳翔、營繕司郎中許觀吉、都水司郎中周長應、屯田司郎中朱長世小跑著趕上來,李標也聞訊趕來了。崇禎當街站住,拿眼一遛掃過:「獄牢都不牢了,這大明還有牢的地方么?還有,朕上城觀敵,見城防工事處處敷衍潦草,要爾等何用!先各打八十棍,再下獄!」

李標站出道:「陛下,敵來突然,城防工事晝夜趕築也是不及,張大人等已是儘力了,請陛下寬宥。」

「寬宥?目下與敵只隔一牆,宗廟社稷都靠這堵牆。這牆一倒,宗廟社稷都沒了,豈可不重處?打!」

這地方上哪兒找板子去?高起潛拿眼一尋溜,指著承天門,向錦衣衛道:「拿那五根門閂來!」那門閂有碗口粗,可憐工部三個郎中兩個年老、一個體弱,哪禁得住如此痛打?八十棍沒打完,張彝憲就報,「皇上,工部三位郎中大人咽氣兒了!」

「拖下去!還有,那個薊遼總督劉策,喪城失地,處死!」崇禎說完甩袖而去。剛進文華殿,卻見太監楊春、王成德杵在門口。

……

楊春、王成德的話證實了一直包裹在崇禎心中的疑慮。

崇禎在文華殿坐了一夜,王承恩、曹化淳、高時明、高起潛、張彝憲也戰戰兢兢陪了一夜。

第二天天還沒亮,崇禎就連頒四道旨:命乾清宮太監王應朝監視行營,司禮監太監沈良佐提督九門,內官監太監呂直提督皇城門,司禮監太監李鳳翔提督京營、總督忠勇營,將皇城內外守衛整個換了個個兒。

這幾人都是信王府的舊人。

皇太極沒想到玩命兒拚死打了一天、五成還剩三成、沒了一個囫圇兵的袁崇煥,還敢偷襲十倍於己的強敵,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倉皇拔寨而走。幾次想組織有效反擊,都沒能立住腳,被追出十餘里,直到天明,逃到運河邊。

袁崇煥眼瞅著金兵撲通撲通掉進河裡,人擠人淹死不少,大為激奮,正想趁熱打鐵,揮師急進,忽傳聖旨:速進宮面君,不得耽擱。

袁崇煥無法,只得見好就收。

傳旨的是新任提督京營的太監李鳳翔。接了旨,袁崇煥問:「李公公,出什麼事了,聖上這般急著召見?」

「聽說是議餉,祖將軍也同時召見。」

「議餉?」袁崇煥心裡琢磨,議餉何必如此著急?但聽說沒什麼大事,也就放下心,派人喚來祖大壽,一同趕往皇宮,遠遠就看見新任皇城門提督太監呂直等在午門口,見他倆過來便疾步迎上,便道:「萬歲爺在平台,速入!」二人不敢怠慢,蹽大步趨入平台,見閣臣和滿桂、總兵麻登雲、黑雲龍已先到了。

行過禮起來,崇禎臉色極難看,盯住袁崇煥道:「袁崇煥,你真是料敵如神啊!你居然能算準韃子要從西邊兒來?再有,就算你派出哨探了,你又怎能比韃子提前兩天先到了京城?」袁崇煥剛要答話,崇禎抬手止住了,逼問道:「說什麼五年復遼,你在寧遠,是只守不攻,如今仇人打到京城根兒了,你還是只守不攻,你究竟存個什麼心思?」

崇禎態度大變,大出袁崇煥意料,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臣用的是孫子兵法。《孫子》曰:『善戰者,致人而不致於人。以近待遠,以逸待勞。故善用兵者,避其銳氣,擊其惰歸。』……」

「你算了吧!」崇禎截斷袁崇煥的話,「你派的教官,竟把炮彈打到滿桂頭上,又怎麼說?」

袁崇煥毫無精神準備,正不知如何回答,只聽成基命道:「陛下,兵科給事中陶崇道曾與張鳳翔親至城頭閱火器,上疏說,『見城樓所積者,有其具而不知其名,有其名而不知其用,詢之將領,皆各茫然,問之士卒,百無一識。有其器而不能用,與無器同;無其器以乘城,與無城同。臣等能不為之心寒乎?』袁崇煥所派教官雖教以操炮之法,但只有一天時間,又未實射,操炮兵士見韃子來了,更是心驚膽寒,怎能打得准?再說城上督戰的是兵部尚書李邦華,臣以為不能歸罪袁崇煥。」

「好一個糊塗的成基命!朕問你,我軍守城,主要靠的是什麼?」

「是……火器。」

「你還知道!袁崇煥當初也是如此說。我看那炮彈打得挺准,直奔到自己人堆兒里,直奔了滿桂!如果滿桂被炸死,那德勝門自然瓦解,朕和你們如今早是階下囚了!你說這炮彈打得準是不準?」

這話如當空炸雷,成基命臉都白了:「陛下,千萬不可這般想啊!是袁崇煥以少敵眾,拚死力戰,大敗皇太極的呀!是袁崇煥守住了北京城啊!」

崇禎心說,那還不是有密約在先,使的苦肉計?但畢竟無證據,這話還不能端到桌面上:「守住?守住了嗎?韃子跑了嗎?韃子在城外燒殺淫掠,糜爛地方,他袁崇煥幹什麼了?連百姓都說他『脅和縱敵』,這還不夠嗎?」

成基命撲通跪下:「陛下,千萬不要輕信流言!京城的官民何曾見過這種陣勢?百姓顧的是自己身家性命,達官貴人大多在城外置有田地宅院財產,現在慘遭金兵蹂躪,自然心疼得很,他們拿金兵無奈,把怨怒發泄到領兵打仗的人頭上,可袁崇煥他們是士不傳餐,馬不再秣,餓著肚子跑了幾天來勤王的呀!兵臨城下,大敵當前,局勢危急,非平時可比,聖上慎重,萬不可自割股肱啊!」

「慎重?慎重即因循,何益!」

韓爌終於不忍了,袁崇煥要是被拿下,北京城非破不可,大明非亡不可!咬咬牙站出來:「陛下,遼東副總兵楊春曾對臣講過一事:寧遠大戰時,清兵猛攻,眼見城破在即,百姓大罵袁崇煥害人。清兵退後,又扶老攜幼去見袁崇煥大哭拜謝。百姓不明情勢,人云亦云,以偽為真,今日也是如此。臨敵易將,兵家大忌呀!」

「韓閣老,你是袁崇煥的座師,當然護著他。朕問你,袁崇煥擅殺毛文龍,是何居心?督守一方的欽命大員,就是撤免,也要報朝廷批准,何況處死?你說他袁崇煥有多大膽?他何來這麼大膽?朕替他說了:殺了毛文龍,不但收了東江的兵,而且再無監督、妨礙他的人了,遼東成了他一統天下,而他自成了一方勢力!朕要抗禦北虜,少不得倚仗他,皇太極要南侵,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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