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一章 袁崇煥誅殺猛將毛文龍

明朝崇禎二年(公元1629年)五月二十九日傍晚,落霞滿天,雲低風輕。廣闊的大海中,四十八艘戰艦成三列縱隊排列向西疾駛,中列頭艦是一艘刺棹指天的雙桅虎頭大福艦。

皮島 總兵毛文龍身披大氅,立於艫前。禁海以來,這一帶已難見舟楫,只聞鷗鳴,他不免生出落寞飄零之想。

毛文龍是浙江杭州人氏,年輕時放任不羈,後到山海關外邊塞從軍,其時正值北方的蒙古族、女真族不斷向明朝邊境進犯,戰事連年。

明萬曆四十八年(公元1620年),建州女真首領努爾哈赤,因遣使與朝鮮通使無果,繼而攻打朝鮮,明朝出兵援朝卻被女真打敗,鎮江 、寬甸、愛陽等地相繼失守。毛文龍奉命渡海出征,以少勝多,取得鎮江大捷,因功升任參將,奉命鎮守鎮江。後來努爾哈赤發動八旗勁旅圍攻鎮江,毛文龍寡不敵眾,退守皮島、大鹿島等沿海島嶼,積蓄力量,隔三岔五遣兵沿鴨綠江而上,進入長白山從後路襲擾後金。朝廷於是任命毛文龍為平遼總兵官、左都督、掛將軍印,欽賜尚方寶劍。

「父親,」毛承祿跑上前甲板,抬手一指,「來了!」

毛文龍立時渾身繃緊,道:「減速!」

毛承祿以手遮口,向露台上大聲喊道:「全隊減速!」

這時天水相接處出現一個黑點,毛文龍問道:「有多少船?」毛承祿又沖著露台高叫:「來船多少?」停了一會兒,露台上伸出一指。

毛承祿轉向毛文龍道:「一艘。」

毛文龍轉身走進柁樓,緊盯著黑點。黑點漸近,看出是一條舴艋。

「是雙島的蒼山鐵,」毛承祿眼尖,眺望道,「掛著毛字旗。」

毛文龍沒吭聲。待近了,看清船頭站著雙島守將游擊毛興祚。兩船靠舷,小船扔過纜繩,毛興祚攀上大船,單膝下跪道:「報大帥,袁督師 已經到了雙島,要小的來迎大帥。」

「好,他來了多少船、多少人?」

「三十八艘船,二百人,督師座艦是一艘海蒼。」

「只二百人,為何帶這麼多船?」

「聽說是餉銀和犒賞之物。」

「哦——」毛文龍一顆吊到脖頸上的心這才歸位。

自正式接到薊遼督師袁崇煥要來東江閱兵的知會,毛文龍就一直拿不準是福是禍。袁崇煥剛剛到任就禁海,顯然是視東江為患,自己又嘗告御狀併當面不敬,那袁大督師豈是能忍氣吞聲的?

所以毛文龍已做好海上火併的準備。那袁崇煥與辮子兵一樣,不習水戰,怎是東江對手?保住東江數島不為袁崇煥所奪應不成問題,然後再到皇上面前掰理,皇上鞭長莫及,能怎著?那皇帝老子要真來硬的,大不了反了,投了後金,照享榮華富貴。

現在看來都是多慮,袁崇煥並無奪取東江之心。

毛文龍下令道:「全速前進!」

到達雙島已是近子時,毛繼盛來迎接,毛文龍問:「督師何在?」

「督師不諳水性,一路顛簸,眩暈嘔吐不能起身,尚在座艦上。」

毛文龍更是放心了,卻也不敢怠慢,立即登艦探望。

袁崇煥聞報,勉力支撐要起身。毛文龍已大步進來,見狀忙上前止住,說道:「督師有恙在身,就不必拘禮了。不知督師不慣坐船,文龍心下十分不安。」

袁崇煥長嘆一聲,又躺倒了:「唉,以為坐船如走平地,總比騎馬舒服,不想卻是難受十倍。這還是風平浪靜,若趕上大風浪,怕是腸子也要吐出來。我東江士兵守此孤島,制敵側背,實是大不易呀!」

「我等與督師不同,早已習慣了。」

「今日是不能與將軍共醉了,舟中亦不便張筵,本部院歇上一晚,想來明日也就好了。明日借將軍帳房於島岸一飲吧。」

毛文龍抱拳道:「是,本鎮告辭。本鎮帶來些幣帛酒肴,已搬上督師座艦,聊表敬意。」

一覺醒來,已是日上三竿,袁崇煥覺著身上清爽了許多。昨日一天粒米未進,感覺腹中飢餓,便走出船艙,準備吩咐備飯,卻見何可綱、郭廣守在艙門口。二人見他出來,上前一揖道:「大人可復原了?」

袁崇煥拍拍腦袋,笑道:「這兒復原了,」又拍拍肚子,「這不舒服。備……」「飯」字被噎在了嗓子眼兒,但見岸上一片「毛」字大旗上下翻飛,旗下數千士兵排成數列橫隊,個個挺胸凸肚。近岸處東江將官排成兩列縱隊,形成一條通道,毛文龍騎一匹雪花驄,挎紫電劍,立於當中。

袁崇煥道:「不吃飯了,更衣登岸!」

見袁崇煥出來,毛文龍手一抬:「放炮!」數十掛鞭炮立時大響。袁崇煥笑盈盈離船登岸,他的部下何可綱、郭廣差半步隨在兩側,楊正朝、張思順跟隨身後。兩列將官雙手抱拳單膝下跪,齊聲高呼:「拜見督師大人!」毛文龍下馬跨前一步,道:「本鎮參見督師!」張思順心中暗罵:「這老小子還不下跪,還敢自稱本鎮,不知死的老東西!」

「眾位將軍請起!」袁崇煥兩手虛抬一抬,轉頭問毛文龍,「鎮下各官來了多少?」

「共一百二十人。」

袁崇煥指向隊列最前一人道:「你叫什麼名字?」

「稟督師,卑職叫毛敷奏,毛大帥麾下旗鼓中軍。」

「你也姓毛?毛將軍公子么?」

毛文龍咧嘴大笑,舉手橫著一揮,說道:「他們都姓毛,俱是敝戶子孫!」袁崇煥也咧嘴一笑,向毛敷奏等道:「你們哪裡都姓毛,不過是出於不得已。你原姓什麼?」

「回督師,卑職原姓徐。」

袁崇煥抬手拍了拍毛敷奏前胸:「這樣好漢,俱人人可用!」然後轉向眾將,「我寧前的官有許多俸,兵有許多糧,尚不能飽。你們海外勞苦,每人每月只得米一斛,甚至家有數口,俱分食這米,情實痛酸,請受本部院一拜!」說著深揖下去。

毛敷奏已是眼含熱淚,帶頭跪下,身後一百二十人一起跪下。袁崇煥雙手扶住毛敷奏道:「快快請起!」待眾人起來,又道,「本部院此次帶來補發餉銀十萬兩。只要你們一心為國家出力,自後不愁無餉!」

「謝督師!」

袁崇煥走到士兵隊列前,贊道:「呵,好齊整的隊伍,好雄壯的軍容!毛將軍治軍有方啊。」

「都賴皇上天威!」毛文龍嘴上說著,心說原本琢磨和你開仗的,不帶精壯行么?

聽到「皇上」二字,全體士兵刀槍高舉,振臂三呼「吾皇萬歲!」

毛文龍露出一副志得意滿的神態,伸手道:「請督師上山入大帳。」袁崇煥抬頭望去,見山上有一座廟,問道:「那是什麼廟?」

「龍王廟。」

「好,我東江將士靠了這大海,才有了立足之地,也才成為一支牽制韃子的海上之師,以後還要靠龍王的保佑,所以這龍王爺不能不拜。走,先拜龍王。」

「督師拜龍王,本鎮先安排小的們去備下供品。」

「不必了,本部院不知山上有龍王廟,不知者不怪嘛。龍王富有大海,心胸寬著呢,知我心誠,必不計較。」眾人上山進廟,見案上燃著蠟燭,擺著散香,袁崇煥道:「看來這廟是時常有人照應著。」

「我等就靠龍王照應了,怎麼能不照應龍王呢?」毛文龍說罷哈哈大笑。

「不可喧嘩!」袁崇煥道,然後拾起三支香,就著蠟燭點燃,雙膝跪倒,身後眾人也一起跪倒,袁崇煥口中念念有詞:

「龍王在上,袁崇煥不知龍王金身在此,未備心意,只此一香一拜。王知崇煥意誠,必不責怪。祈王保我大明江山永固,四海昇平!保我東江將士平安,固我邊防!」然後又心中默禱龍王保佑此行計畫成功,三叩首後,起身將香插入香爐,轉身出了龍王廟,向眾人道:「本朝開國,中山王徐達、開平王常遇春初在鄱陽湖、采石磯大戰,後來一直打到漠北。水戰固然勝,馬步戰也勝,才能驅逐胡元,統一中國。現在我遼東水師只能在水上自守,韃子不下海,難道能趕他們入海打水戰么?所以水師必須也能陸戰。」

毛文龍可不想聽這些,一揮手道:「你們都退下吧。」伸手將袁崇煥延入帳房。正廳已擺下一張圓桌,毛文龍道:「來到東江,文龍是主,督師是客,今日本鎮為督師接風。」

「什麼?」何可綱大怒,「東江不是袁大帥的轄地么?」郭廣也怒目而視。袁崇煥抬手制止,微笑不語,毛文龍也不計較。

二人分東西坐了,毛文龍道:「督師昨日水米未進,今早想來也起得晚,未及進食。」隨即一招手,「擺食上酒!」

酒菜擺龍式上來。「不錯,早是餓慌了。」袁崇煥答著,伸頭看菜,見是燒筍鵝,蘑菇燉筍雞,芝麻涼糕,有一碟一碗卻是不曾見過,「這兩道菜是什麼?」

「這是清炒雄鴨腰子,是補身體虛勞虧損的上品。督師昨日過勞了,給督師補補身子。這是白煮豬肉,所謂『冬不白煮夏不熝』。還有一種『包兒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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