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六章 朝廷多事,後宮又來添亂

剛進承乾宮就飄來琴聲,崇禎照例不許通報,循聲進了屋。

屋裡兩個女人驀見皇上出現,顧不得將手裡的東西放下,慌忙起身跪倒:「妾迎接皇上!」「臣妾叩見皇上!」

崇禎看見年長的婦人,原來是田妃的母親,忙微微彎腰伸手示意:「原來是夫人來了,快快請起!何時到的?怎麼也不告朕知道?」

「母親昨日剛到,皇上這幾日沒過來,妾不敢為家事派人去文華殿攪擾皇上的國事。」田妃盈盈起身道。

崇禎笑著點點頭,看見婦人手裡拿的東西,是一盞點亮的宮燈,問道:「大白天的,為何點燈?」

婦人將燈掛起:「皇上請看。」

宮中的燈都是四面貼金,鑿以小孔,從孔中泄光照亮。這盞燈卻是三面貼金,一面蒙以夾紗,不但明亮多了,而且光線朦朧柔和,頗有意境、情趣。

「這是何人所做?」崇禎問。

夫人笑看田妃,田妃道:「妾無事,隨手把弄,解悶兒而已。」

「原來出自愛妃巧手。」崇禎心內十分欣賞,但因心中有事,便未加讚揚,轉了話題道:「愛妃剛才在彈什麼曲?朕聽著耳熟,卻一時想不起。」

田妃笑道:「皇上好大忘性!皇上讓曹化淳拿來五隻曲子,是皇上自製的《訪道五曲》,要妾彈熟,怎就忘了?」

崇禎也笑了:「倒是朕忘了。是朕在信邸時作的,那日梳理丟在乾清宮的公文,偶然尋出的,便讓曹化淳拿來給愛妃解悶兒。剛才彈的是哪一首?」

「是《據桐吟》。皇上是否要聽妾彈一曲?」田妃說著已坐到了琴案前。

崇禎沒接這話,低頭略一沉吟,道:「朕問你,你這彈琴認曲是何人所教?」

「是母親傳授的。」

「哦?」崇禎看向田夫人,「原來夫人也彈得一手好曲?」

田夫人忙答:「臣妾彈得並不好,只是娘娘幼時胡亂教過一二,不想娘娘聰慧,過目不忘,反而只聽娘娘彈了,臣妾倒是荒疏了。」

崇禎道:「不妨不妨,還請夫人一舒妙手,讓朕也體味一番愛妃幼時的樂趣。」

田夫人不敢再謙,只得琴前落座,玉指輕舒,紅袖漫卷。琴聲泠泠,頓挫揚抑,一會兒幽細如髮,宛轉低回,又忽然間五指撥滾,弦捲風雷,真箇是高下由心,緩急隨意。一曲終了,餘音猶在。

崇禎好一會兒才回過神,贊道:「果然是廣陵絕響!」心中感嘆皇后量窄。疑心病去了,心內舒坦,向外喚道:「王承恩!」

王承恩應聲進來。崇禎指著那宮燈道:「你將這燈拿給營造庫,宮內各處燈都按此改造。」王承恩答應著取下燈出去。

崇禎轉向田妃道:「那四首可彈熟了?」

「《崆峒引》、《爛柯游》已彈熟了,《據桐吟》正在彈習,《敵爻歌》、《岑同契》尚未彈過。」

「《崆峒引》、《爛柯游》……」崇禎咕噥了兩句,不再說話,背手低頭溜達起來。

兩婦人不知何故,田夫人心裡發慌,低聲問女兒:「皇上怎麼了,生氣了?」

「又在思慮國事吧,常這樣的。皇上勤奮著呢。」

「朕不是在想國事,拿紙筆來。」

紙筆就在案上,田妃趕忙鋪紙研墨。

崇禎飛筆疾書,很快寫畢,拿起遞給田夫人:「送與夫人。」

田夫人雙手接過,田妃也湊過來看,原來是一首詩:

崆峒引子爛柯游,訪道聊思解國愁。

選侍同稱琴弟子,彈將五曲誰為頭。

「這是皇上剛吟就的?賜予臣妾了?謝皇上!」田夫人說著就要彎膝跪謝。崇禎忙伸手扶住:「免了這些俗禮吧。」田夫人起身,脫口道:「臣妾有一句不解……」便戛然止住,恍有所悟。

「哪一句?」

田夫人略一猶豫:「選侍同稱琴弟子……」

崇禎略一怔,隨即有些尷尬。田妃忙笑道:「李選侍是皇上近日才納幸的,剛冊為選侍,皇上要她跟女兒學琴,皇上稱她入室弟子。」那笑有些苦澀。

「她也好琴,更慕愛妃琴藝,故朕要她向愛妃學藝。」

田夫人上句話一出口,便想到了,聽田妃、崇禎這樣說,忙轉圜道:「皇上既能詩又善曲,而且才思敏捷,聽娘娘說皇上琴也彈得好,全是無師自通。皇上真是個大才子呀!」

「什麼才子,文章憎命,詩無達詁,好整以暇罷了。」

「是呀,皇上整天價憂勞國事,還要慎躬節勞才是。」

「朕知道。好,朕再聽愛妃彈一曲《崆峒引》!」

寧遠城這一日裝扮得花團錦簇,彩燈高懸,旌旗遍插。

城上四對長號一字排開,城下八隻號炮兩行分列,甭說那刀槍劍戟,就連兵士身上盔甲那片片銅鱗都擦拭得耀人眼目。

滿城文武官員早早地就都到了城門口,翹首眺望大路盡頭。

終於,視野極處掀起一團塵埃,城門口的大小官員趕忙整束衣冠,按秩站好。

袁崇煥接報,從督師行轅騎馬出來,待走到城門口,已能見到被黃塵裹住的大纛上那大大的「毛」字。

袁崇煥抬了抬手,道:「放炮!」

頓時鼓號大作,禮炮齊鳴。說話間那煙塵已翻滾到眼面前,煙塵分處閃出一彪人馬,當中一匹黃驃馬,馬上一人,身材高壯,方頭大臉,懸膽鼻,豹子眼,頦下一部美髯,頭戴五梁冠,身著一襲織金飛魚散答花紵彩緋袍,腰扎金荔枝帶,佩雲鶴花錦綬,腳蹬青革靴。

看見袁崇煥,來人離鞍甩鐙,翻身下馬,抱拳弓背道:「東江總兵毛文龍參見督師大人。」

「毛將軍不必多禮,」袁崇煥跨前幾步,伸出右手握住毛文龍左腕道,「將軍扼敵咽喉,職責重大,又水陸隔阻,本不必來見。將軍不顧勞頓,足見誠心。」

「大人新到,本鎮怎能不來行個參拜禮?哈哈哈哈——」

「本部院可不是新到,遼東山河形勝,都在本部院胸中。」

「是、是,本鎮該死,寧錦大捷就是大人的大手筆么。」

袁崇煥左手一揚:「請上馬,你我並轡而行。」

直到督府,眾人才散去。郭廣帶著毛文龍的人馬去安頓,只有楊正朝、張思順跟著袁、毛。袁崇煥並沒有將毛文龍帶到議事大堂,而是轉到後堂,楊正朝、張思順守在客廳門口。毛文龍進了客廳抬眼四望,只見東西兩排桌椅,正中靠北牆一張八仙桌,兩旁各一張高腳椅。

毛文龍站住了。袁崇煥向正中方向一抬手:「請。」

「大人請!」

二人同時抬腳,同時走到八仙桌旁,袁在東,毛在西,同時落座。袁崇煥臉上掠過一絲不快:「看茶!」

茶端上來,毛文龍端起嗅了嗅,說道:「好香呀!這是什麼茶?」

「這是花碧螺。」

毛文龍咂了一口,品了品,道:「督師莫哄我,這茶奇香,花碧螺無此香氣。」袁崇煥微微一笑,說道:「果然瞞不過將軍。不錯,這裡面加了『龍腦』。」

「何謂『龍腦』?」

「一種香料,是宋代貢品龍鳳茶的配料,是聖上親賜的。」

門外,郭廣安頓好毛文龍隨從折回來,見守在門口的楊正朝張思順一臉怒氣,立時緊張起來,忙道:「出事了么?」

「哼,毛文龍目中無人!」張思順憤憤道。

「怎麼說?」

「在城門口,當著眾官員,他毛文龍竟不行參拜禮,就只彎彎腰,作個揖。到了這兒,他竟也不謙讓,就和大帥並排坐了。袁大人是欽差,他毛文龍算個球!」張思順道。

郭廣笑笑道:「不可胡說,毛將軍是朝廷重臣,大人待他以賓禮,自有道理。」隨後放低聲音,「優禮是小事,要看談攏談不攏,毛將軍知不知趣。」說完轉身踱開。

二人正愣怔,只聽屋裡的談話忽然放了高聲,張思順便把耳朵湊向門縫。

袁崇煥舉著朝廷轉給他的毛文龍疏的抄本:「毛將軍在聖上面前告本部院的狀,說什麼『今事實難做,臣之熱腸冷矣,性命危於朝夕。督臣為臣上司,臣辯駁其疏,自覺非體、非理,聽皇上或撤或留,臣親抱敕印,進登州候旨,逮臣進京,悉從公議,治臣以罪,完臣一生名節,免誤封疆大事矣!』哼哼,好大的委屈,好大的氣性!」

「本鎮可不是抱屈,實是難做。」

「還怎就有性命之憂呢?」

毛文龍當然是有備而來,便道:「不是本鎮不願受節制,而是大人的種種做法是要文龍性命。大人一到寧遠便宣布海禁,不許登州一船出海,就是朝廷給東江的糧餉器械,陸路的要先運寧遠,水路的也要先運至寧遠近海的覺華島,一律先經督師衙門挂號,再運東江,捨近求遠,棄易圖難,本鎮不知何故。如果大人截留東江糧餉,不單是文龍,東江子弟豈不都有性命之憂了?」

袁崇煥笑笑,道:「你還說本部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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