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四章 招安海盜鄭芝龍

台灣諸羅山上,一棵高近20丈的紅檜樹下站著一人,二十五六年紀,身材奇偉,頭戴黑緞六合一統帽,身著綠袍,腰間系一藍絹布帶,大明士紳打扮,微合雙目,看著那一團夕陽緩緩滑下去。

身後上來一個年輕人,道:「大哥,盧毓英來了。」

「哦?哼哼,好呀。」綠衣人突然一轉念,說道,「芝虎,你沒難為他吧?」

「哼,我綁了他,沒殺他便是便宜他了!大哥,你就是咱台灣的皇上,紫禁城裡那皇帝小兒也不如咱過得舒服。你可別信那鬼話,我可不去受那窩囊氣!」

「唉,顏大哥有遺言啊,『建立功業,要揚中國聲名』,這台灣也是中國的。不過也好,」綠衣人笑笑道,「殺一殺官軍威風,磨磨他的驕氣,讓他再不敢怠慢我等。給他鬆綁吧。今天不見,讓他見得我不急。明日巳時帶他來見我。」

這綠衣人名叫鄭芝龍,是福建泉州南安人,自小膽大,不喜讀書,有膂力,好拳棒,故不受父親喜愛。18歲跑到澳門投奔母舅黃程,結識了大海商李旦,深受李旦賞識,被收為義子,遂接受了天主教洗禮,取個教名叫做尼西拉斯?加斯巴德。

後為李旦送貨去了日本長崎,留居於當地,並娶日本女子為妻,生下一子。期間結識了流亡日本的閩人領袖顏思齊,相處甚篤。

顏思齊身體雄健,武藝精熟,仗義疏財,志向高遠,身邊聚了一幫志同道合的弟兄。時日本德川幕府閉關鎖國,顏思齊便思以武力推翻德川,佔領日本,然後歸附中國,既絕中國海外隱患,又擴大中華帝國版圖。想到便做,說與二十八名心腹,共同舉事。

不想事機不密,被幕府發現,幸好得鄭芝龍岳父及時通報,眾人只好攜了幾百子弟逃離日本,把妻兒丟在日本了,在台灣落腳。

此時正值第二次中荷澎湖之戰之後,荷蘭人剛戰敗,傷了元氣,從澎湖退去台灣安平港,見來了許多中國人,不敢滋事。顏思齊等也是落荒逃來,腳跟不穩,也不敢惹事,兩下相安。

顏思齊等築屋建寨,耕種漁獵,安撫原住民,倒也愜意,鄭芝龍又娶了李旦之女。不想只一年,李旦、顏思齊先後猝死。

鄭芝龍在二十八人中年紀最小,但他藝高膽大,富謀略,又接了李旦的船隊,遂被推為首領,便做大了。

他劫富施貧,嚴禁燒殺姦淫,頗得人心,兩岸多有民眾來投,遂設立佐謀、督造、主餉、監守、先鋒等官職,實行統一管理。又開展海上貿易,通市琉球 、朝鮮、呂宋 ,柬埔寨、暹羅 、占城 、交趾 、三佛齊 、咬留巴 、馬六甲諸國,並轉售西班牙、葡萄牙。

幾年內,鄭芝龍成為荷蘭東印度公司在亞洲商業貿易的最強競爭對手。同時亦劫掠閩浙過往商船,攻打漳浦、金門、中左所 ,以取得大陸經營之地,遂迅速壯大。官軍來剿,民不助官而助盜,故屢敗官軍。

第二天巳時,鄭芝龍已在大廳坐好,盧毓英進來時,他並未起身,只是說「給盧游擊看座」。

盧毓英上前一揖:「鄭頭領久違了。」見鄭芝龍並不接茬,無以禮相待之意,連杯茶都不給,便坐下道:「在下有一事不明,還想請教。」

「講。」

盧毓英向前欠身道:「去年官軍進剿閩浙,在下孤軍深入,被鄭頭領設伏抓住,鄭頭領不僅不殺,還酒肉款待,以禮送還。今日在下登門,不是進剿,而是招撫,頭領卻為何冷淡於我?」

芝龍冷冷一笑:「說是招撫,不如說是勸降。前次招降,那蔡善繼居高臨下,一臉輕慢之色,把那言語辱慢。我等受招安,是圖個為國出力,光耀門庭,不想卻吃個大大的窩心。我這些弟兄哪個是惹得的,豈肯受他這般言語?故而不從。盧游擊此來如若還是那般,一切免談。」

盧毓英哈哈大笑,道:「那蔡善繼只是個泉州太守,職卑位賤,卻好大架子,好不曉事!此次不同,在下是受福建巡撫熊文燦之命來見頭領的。巡撫大人讓在下帶話,鄭頭領有何要求,儘管說來。」

「好!看茶!」鄭芝龍這才給盧毓英上茶,「你先帶話給巡撫大人,這一,我有艦船千艘,兵三萬,仍歸我指揮,不得遣散,亦不得他人插手。可應得?」

「巡撫大人正是此意。」

「好,這二,我以台灣為根基,遊走閩浙及東夷、南海之間,不可調往他處。」見盧毓英點頭,又道,「還有第三,」略一沉吟,「為朝廷守邊,當有軍餉。不過朝廷給多給少,就是不給,芝龍也不在意。我做海上貿易,可充軍餉,只是朝廷不可干預。」

盧毓英向前靠靠:「依在下想,此事頭領不提,只管做去,巡撫大人這邊亦不問,只作不知,可好?」

「巡撫大人作不知,朝廷就不知么?」

「頭領有所不知啊,」盧毓英放低聲音,「朝廷現在最缺的就是銀子,四邊都在催餉,朝廷只得加派,又怕百姓造反,陝西已經鬧翻了。頭領歸順了朝廷,既省了剿餉,又省了撫餉,更省了月供,何樂不為?所以皇上即使心中有數,也就佯作不知。說破了反倒不好處,還是不提為好。」

「好好好,既如此,便不提。只是——」

盧毓英見他欲言又止,便道:「鄭頭領有話只管講。」

「好吧。芝龍還有個請求,卻是於朝廷大有好處。台灣地多人少,有大片荒地。而閩南連遭大旱,饑民甚多。可招納泉州、漳州災民,遷去台灣,由朝廷每人發給三兩銀,三人發給一頭牛,由我運去台灣,墾荒種植。如此,則既可解東南沿海災民流離之困,又利鞏固台灣為我大明屬地。」

盧毓英一拍扶手:「確是個好主意,待我稟報巡撫大人轉奏朝廷,皇上應會准。還有嗎?」

鄭芝龍略一躊躇,道:「沒了。」

「那好,巡撫大人還有一層意思。」

「哦?請講。」

「東南沿海海盜甚多,如李魁奇、鍾彬、劉香佬等。東夷倭寇也日益猖獗。如果大頭領能進剿諸盜……」

鄭芝龍抬手止住盧毓英,看向天花板:「苟得一爵相加,當為朝廷效死力,翦除夷寇,剿平諸盜,東南半壁朝廷自可高枕。」

「好,果能如此,巡撫大人定然題保,決不負將軍歸誠之意。只是大頭領要嚴飭諸位弟兄,登岸不可放縱。」

「這是自然,不須講得。」

「嗯——還有一件小事。」

鄭芝龍大笑:「原來巡撫大人的要求也不少,講吧。」

「年前至今,共有七隻荷蘭人的商船被鄭頭領截獲,致荷蘭人狼狽到只剩下一隻待修補的商船。頭領既已歸附天朝,可否將荷蘭船隻並貨物一併放還?」

「哼哼,」鄭芝龍陰笑一聲,「官軍打我不過,便勾結夷人擊我,我豈能容他?不過我也不氣,那荷蘭艦隊司令韋特是只笨熊,被我燒了一艦,虜了四艦,他只剩兩艦,不發一炮就跑了。好了,還了!」向後一揮手,「芝虎,給盧大人過目。」

鄭芝虎走到盧毓英面前:「這是我大哥給巡撫大人和盧大人的見面禮,請過目。」

盧毓英接過細看,是張禮單:生絲百捆,砂糖五百斤,胡椒五十斤,土茯五十斤,蘇木五十斤,麝香二十斤,象牙佛雕一枚。送給盧毓英的是犀角佛雕一枚,五百銀票一張。

「這只是給二位大人的,巡撫大人不必再遊說那邊,」鄭芝龍向北一指,「我都會有安排。」

內閣大臣和周延儒腳跟腳到了,行過禮。崇禎道:「袁崇煥舉薦王象乾總督宣大,朕雖已照允,但宣大也是御北重鎮,王象乾耄耋年紀,朕怕他力有未逮,你們看呢?」

幾人相互看了看,劉鴻訓見都不說話,便道:「以前大同馬市,夷酋以馬易我彩繒,卻以駑馬相誑,王象乾曾言不若卻其馬,斷其繒,按馬價折半與其幣。不要人家馬,又平白給人錢,以此觀之,象乾當是一意主撫。臣想袁崇煥薦舉王象乾,乃是為穩定宣大一線,使遼東既無分兵他顧之虞,又免側背受敵之憂。」

錢龍錫介面道:「撫西以拒東,西靖而東自寧,袁崇煥所慮大有道理。」過了半天崇禎才「嗯」了一聲,轉向王承恩道:「叫王象乾來。」又向著眾臣道:「鄭芝龍已被熊文燦招降,此事可信么?」

李標心中一驚:「陛下懷疑熊文燦謊報邀功?」

「朕不是疑熊文燦,是疑那鄭芝龍。」

「陛下所疑不差,」周延儒介面道,「蔡善繼有恩鄭芝龍,曾與招撫,鄭芝龍也曾復書願降,偏是其弟鄭芝虎不服,鼓搗部眾不從,鄭芝龍無法,只得仍舊踞島為盜,於是朱一馮一意主剿,結果被鄭芝龍打得大敗,不得已改任熊文燦,文燦溫言招諭,竟收了功效。為何有恩鄭芝龍的蔡善繼招撫不成,熊文燦一招就成?那鄭芝虎怎麼也不反了?」

「你是說其中有詐?」李標問。

「一點兒不錯,」周延儒道,「福建海盜甚多,焉知不是眾盜聯手,芝龍詐降,圖個裡應外合,聚殲官軍,成就一方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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