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三章 國庫空虛,崇禎用私房錢給士兵發餉

寧遠城中清冷得很,大街上只見三三兩兩的軍人,極少百姓走動。門臉店鋪都落了門板,只有酒樓茶社妓館還在干著營生,坐客也只是三五成群剛剛拿到餉銀的官軍。

袁崇煥還是先前那身打扮,只是佘管家那劍背在了背後。

他倆先在城裡轉了一圈,見還算平靜,便選了一家較大的茶社進去。袁崇煥道:「店家,沏一壺雀舌毫來。」

夥計聞聲過來。「對不住您啦,那等高級茶小店有幾年不曾進了,甭說百姓喝不起,現如今就是總爺們怕也喝不起了。小店現有的上好花茶就數明前綠了。」

袁崇煥道:「好吧,沏一壺來。」

「……軍爺,這明前綠也是上等花茶,是清明採摘的綠茶和伏茉莉窨制的,價錢可不比雀舌毫便宜多少——」

袁崇煥道:「不必啰唆,沏上來就是,少不了你的銀子。」

旁邊大桌上剛才還在吆五喝六的大兵都靜下來,扭過頭來看他。茶端上來,還配有一碟桂花糕和一碟乾果。袁崇煥剛端起喝了一口,一個漢子拿著個茶碗走過來,在他對面坐下,一隻腳就架到了條凳上:「這位兄弟是個差官吧,打哪兒來?」

袁崇煥抬眼看看,是個瘦猴:「山海關。」

「我這眼力不錯吧?」那人端起袁崇煥的茶壺給自己斟上一滿碗,抿了一口,咂摸咂摸滋味兒,「香,香!咱爺們兒從未喝過這麼香的茶,謝了!你兩個人出外,怎就只帶把劍?」

「有何不妥么?」

「大是不妥,若是遇到個攔路的擋道的,那娘兒們作耍的玩意兒管屁用!真要交起手來,還得是這個,」說著遞過一把刀來,「別看老了些,可喝飽了北兵的血呢!咱是半賣半送,給些碎銀就得。」

「你要賣刀?」

那人把兩肘抱到桌上,脖子伸長了:「實不相瞞,我們這兒四個月沒發餉銀了,一天只有兩頓稀粥喝。前一陣兒弟兄們鬧了一場,把個巡撫老爺給綁了,這才發了一半兒。咱也知道巡撫老爺是東挪西湊借來的,是那皇帝老子不給,後面的就沒著落了,家裡還有張嘴兒的呢,不賣怎著?你老哥是個有錢的主,這等好茶連個價都不問,就算幫爺們兒一把,如何?」

「你賣了刀,北兵來了,你拿肉脖子抗人家的鐵傢伙?」

「還有長兵器吶,皇帝老子不給錢,咱憑什麼拿腦袋抗?」瘦猴有些不耐煩了,「你買是不買?」

袁崇煥也把兩肘抱到桌上,低聲道:「你告訴我帶頭鬧事之人,我就買你的刀。」

瘦猴嚯地竄起,同時抓刀在手,一指袁崇煥,厲聲道:「你是麻登雲的探子?!」旁桌的人一聽這話,呼啦圍了過來。瘦猴伸了伸腦袋,「你是來探聽虛實的?」袁崇煥點點頭,旁邊就有那捋袖提拳要上前的,佘管家噌地站起站到袁崇煥前面擋住,袁崇煥推開他。那瘦猴也一橫胳膊止住他人,再道:「麻登雲意欲何為,發兵戡亂嗎?」

袁崇煥搖頭微笑:「何必發兵?在下一人足矣。」

瘦猴愣了一下:「你什麼意思?」

「軍餉只發了一半,另一半尚無著落,你們是否打算再綁巡撫,逼他交銀?」

一聽這話,幾人互相看了看,竟一時無話了。

瘦猴一看不是話由,用刀柄一指袁崇煥,「這裡不是說話的去處,還是同你找個地方耍吧。」說著一擺頭,旁邊幾人就過來揪袁崇煥。

「慢!」隨著喊聲,一人扒開人群走近來,眾人都給他讓道。

袁崇煥瞧過去,是個高大壯實漢子,絡腮鬍子裹著滿臉橫肉,走到近前,抱拳躬腰:「敢問一句,先生可是袁大帥?」

袁崇煥本就沒打算隱瞞身份,他離開遼東不過年余,沒換防的軍官哪個不認識他?他點點頭:「袁崇煥。」

話一出口,鬍子咕咚跪下了,緊接著咕咚咚跪倒一片。袁崇煥以為他們是在為剛才的冒犯賠罪,抬了抬手說:「都起來吧,本帥不怪你們。」停了好一會兒,並不見一人起來,袁崇煥又以為他們是在為索餉鬧事獲罪擔憂,便道,「身為軍人,又處兩軍交戰的當口,糾眾嘩變,以下犯上,罪不在小。但邊事日緊,朝廷正在用人之際,可暫且擱過,疆場用命,戴罪立功,待本帥奏明皇上,或可寬宥,起來吧。」

「大人,」鬍子終於開口了,「巡撫畢大人已經死了!」

「什麼?!」袁崇煥噌地躍起,「你們殺了他?!」

「不是,事情本已平息,不想他卻自盡了!」

袁崇煥頹然跌坐凳上,一股怒氣直竄腦頂,畢自肅並非為部下逼死,實是被戶部逼死!呆了一會兒,袁崇煥冷下來,也難怪戶部,各處邊鎮哪個不欠餉?可遼東是大敵當前,豈不是自毀長城嗎!他把眼光移到鬍子身上,沉聲道:「畢大人雖非爾等所殺,但逼死官長,也是罪在不赦啊!」鬍子聽了就趴了下去。

袁崇煥又放緩了聲音:「你叫什麼名字,什麼身份?」

「小人叫張思順,是個小旗長。」

「好,張思順,你帶本帥去見總兵朱梅。」

「回大人,朱總兵卧病在床呢。」

「病了?一個死了一個病了,那麼現在誰代職掌總呢?」

「小人也不知道,好像大人們都不見了,只有吳國琦吳大人和郭廣郭大人還能見著。」

「郭廣?那個給你們籌措餉銀的郭廣?」

「是他。」

袁崇煥抓起一塊桂花糕送進嘴裡:「夥計,結賬。」佘管家趕忙把剩下的糕包起了,袖筒里拿出一塊碎銀放在桌上。

掌柜的早走出來遠遠地站著呢,此時忙上前道:「不知是大人您賞光登了咱這小店,哪能收您老的賬,就算小的孝敬大人了。」

袁崇煥似笑非笑,把銀子推向掌柜:「再拿些點心給弟兄們。」又對張思順道,「你帶本帥去巡撫府,派人去叫他倆來見本官。」

吳國琦和郭廣正在家裡吃飯,聞召趕到巡撫府。

二人都是袁崇煥被黜之後來遼東的,都是頭一次見到袁崇煥,一見之下不免失望,簡直一個猱猴!

「卑職參見督師。」

崇煥微微一笑,先在當中椅子上坐了:「二位請坐。」然後轉向郭廣,抬袖撮手,「此次兵變,多虧將軍左右彌合,方始化解,袁某代畢大人謝將軍了!」

一句話就把郭廣心中的不敬掃光了,忙低頭躬身回禮:「大人言重了,小人不敢領受!」

「二位將軍,」袁崇煥正顏止笑,「兵變到底是怎麼回事?」

吳國琦端起茶一飲而盡:「唉!朝廷四個月未發餉銀,兵士便有些口沒遮攔了,畢大人看出了苗頭不對,就上疏朝廷。他說,『遼事戰局無期,給養裝備不足,兵無養分外之精神,何來至敵愾之果敢?』可未等接到朝廷答覆,就被四川、湖廣籍兵給圍了,畢大人無法,只得再向戶部請餉,不成想戶部拒發,畢大人焦頭爛額,向兵士要求寬緩時日,這下不得了,請願的士兵立時嘩亂,其他各營紛起響應,畢大人和朱總兵、通判張世榮、推官蘇涵淳等統被綁到樵樓上拷打。郭將軍聞訊趕去,答應立刻籌措銀兩,他們才罷手。」

「郭將軍,你籌了多少銀子?」

「卑職多方告貸,才聚了二萬兩銀子,川湖兵嫌少不幹,卑職無奈,再向商民告借,好歹弄了五萬兩發了,這才散去,但後面的跟不上,還得鬧起來呀!」

「帶頭鬧事的查出了嗎?」

「還沒有細查,但出頭露面的是兩個小旗長。一個叫楊正朝,一個就是給您領路的張思順。」吳國琦道。

「是他?!那他還在茶館酒肆中逍遙?為何不辦?」

「辦?他們不辦了我們就已經磕頭了!事發之時,卑職就命參將彭簪古、都司左良玉提兵彈壓,救出畢大人,但他二人竟坐視不管,回說本營也在鬧事,無法分身。如今是兵不像兵官不像官,他們不再鬧已經謝天謝地了!」吳國琦道。

袁崇煥心中一動:「不先安撫勸導,就要彈壓?」

吳國琦稍一猶豫:「事起倉促,不得不備。郭將軍出面安撫,卑職就暗中安排了。」

袁崇煥端起茶慢慢喝著,許久,從袖中抽出一紙黃絹,「二位請看這個。」說著將紙推到二人面前,加重語氣道,「聖上密旨!」

二人一激靈站起,頭朝下就要栽跪下。袁崇煥伸手扶住:「不必,聖旨不是給你我的,這裡又無外人,坐下慢慢看。」

吳國琦展卷在手,郭廣湊過頭來細讀起來。密旨是給兵部的:

寧遠川兵索餉,何遽逞逆干犯?爾部曰「援遼之兵皆烏合之眾,原無急公效死之心,一有警報,借口缺餉以掩奔潰之實」,同城中豈皆人人與亂?有能縛叛開門官兵,重加升賞,同黨能縛戎首,既宥前罪。爾部馬上傳與新舊督臣,速為戢定,毋使東走!

郭廣搖搖頭:「兵部怎能如此信口雌黃,推諉責任?」

「皇上似也不滿兵部說詞,」袁崇煥一指密旨,「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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