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二章 和袁崇煥立下五年之約

袁崇煥按時來到雲台,卻見劉鴻訓、李標、錢龍錫、許譽卿四人已先在了。見他到了,四人一起迎上,一揚袍袖,齊齊地揖下來。劉鴻訓道:「祝督師出師奏捷,了了聖上心事,復我大明故疆,早日凱還!」

袁崇煥趕忙還禮道:「下官自當恪盡臣子職守,就便肝腦塗地亦難報聖上於萬一!只是幾位大人今日——」

四人哈哈一笑:「與督師一樣,平台召見。」話剛落音兒,王承恩在台上招呼道:「幾位大人請吧,皇上等著吶。」

幾人進屋拜過,崇禎面含春色:「王承恩,給幾位大人看座。」

幾人謝過坐定,崇禎開門見山:「建部跳梁,已有十年,封疆淪陷,遼民塗炭。朕不務虛,袁愛卿,將你的平遼方略一一道來吧。」

袁崇煥起座欠身,崇禎擺擺手:「坐下講。」

「臣的陋知淺見,已繕好奏本。」袁崇煥說著袖出。王承恩接過規整著放到崇禎案上。

崇禎並未翻看,直奔主題道:「卿以為何日可復遼東?」

袁崇煥悶頭想了會兒:「臣受陛下知遇之恩,召臣於萬里之外,臣敢不竭忠盡職。倘陛下能給臣便宜行事之權,五年外患可平,全遼可復!」崇禎豁然而起,心內好一番激動,驚道:「五年?」

「五年!」

崇禎眼神又黯淡下去,心中泛起疑惑,仗打了幾十年了,越打敵越強我越弱,他袁崇煥雖是個有大功在身的上將,五年平遼也有些言過其實了吧?也是個好大喜功之輩?

崇禎的擔心不無道理。

努爾哈赤能夠以十三副遺甲起兵,統一女真,先後征服朝鮮、蒙古,打到山海關,已歷四十一年。連熊廷弼都是「以守為戰」,你袁崇煥用五年就能平了人家用四十多年建起的已很牢固的基業?

女真族就是南宋時期金國的後裔,明時本有建州、海西、東海、野人四個部落。努爾哈赤的六世祖就受明朝冊封,父親任建州左衛都指揮。努爾哈赤少年時就掌握了蒙、漢語言,喜習兵法韜略,十九歲入明總兵李成梁部,積有戰功。

萬曆十一年努爾哈赤二十五歲,建州土倫城城主尼堪外蘭引明軍攻打古勒寨城主阿台。阿台的妻子是努爾哈赤的姐姐。努爾哈赤的祖父、父親得到消息,立刻去古勒寨接努爾哈赤的姐姐,正碰上明軍攻城,混戰中努爾哈赤的祖父、父親被明軍殺害。

努爾哈赤得襲父親職位,但他此時還不敢得罪明廷,便向尼堪外蘭下手,組織起百人隊伍,找出父親留下的十三副鎧甲,十二副發給手下,一副自己披掛了,攻打土倫,竟破了城,殺了尼堪外蘭,聲勢始壯,便不可收拾,四年時間統一了建州女真,引起女真族其他部落恐慌。海西女真中的葉赫部聯合東海女真、野人女真和蒙古七部,合兵三萬,分三路進攻努爾哈赤,被努爾哈赤擊敗。

四年之後,努爾哈赤統一了女真族各部,被明廷封散階正二品龍虎將軍。萬曆四十四年在赫圖阿拉稱汗,國號大金。兩年後努爾哈赤發布「七大恨」討明檄文,起兵反明。至泰昌元年(公元1620年)攻克瀋陽,隨後又取得遼陽,天啟四年遷都瀋陽,改瀋陽為盛京。

崇禎緩緩坐下,說道:「邊事日久,錢糧耗費巨大,年年加派百姓,民間已是不堪重負,雖如此各邊仍有欠餉,已是師老餉乏。卿果然能五年復遼,朕傾全國之力助卿成功。如五年不成,則天下財盡,卿與朕都成涸轍之鮒。卿細思之,果然能踐五年之約?」

「臣不用陛下傾天下之力,只要陛下前兩年能按期解遞糧餉。」

「哦?難道以後不要糧餉了?」

「臣的方略是以遼人守遼土,以遼土養遼人,步步為營,且築且屯,兩年之後當能自養,故糧餉可逐年遞減。」

「好!」崇禎滿面春風,一揮袍袖站起,「朕不吝嗇封侯之賞,望卿努力,以解天下倒懸之苦,卿子孫也可世享其福!」

其他幾人也激奮起來,李標起身向崇禎一大揖:「恭喜吾皇,賀喜吾皇!吾皇慧眼識才,使朝廷得人。袁大人忠肝義膽,識力過人,遼東有救了!」其他三人也起身一番溢美。

大約是太過興奮,崇禎突然覺得腹急,便道:「幾位卿家少憩片時,朕去去就來。」幾人自然知道皇上是要如廁。

待崇禎出去,許譽卿急不可耐:「五年復遼,必是經天緯地的大謀略!如能先聞其詳,也是一大快事!」袁崇煥的回答大出四人預料:「五年乃是虛指,聖心焦勞,聊慰上意。」

四人大驚,一時竟都愣住了。許譽卿先醒過味兒來,急急地低聲道:「大人慾蹈熊廷弼覆轍么?!」

袁崇煥一時沒解開味兒:「此話怎講?」

「皇上英明至極,豈可浪對?到時按期責功,大人怎麼辦?」

崇煥所以許以五年之期,是因皇上年少,他想當然地認為皇上難以理解邊務之艱,年輕氣盛,急功近利,求成心切。如果期以時間過長,皇上會認為是曲意敷衍,再遭罷免,自己規復遼東,成就功業的夙志便再無施展的機會了。自己剛起複京官,對這新皇上還不了解,如果是個暴戾之君,自己恐怕求一庶民而不可得了,所以才許五年之期。

「五年之後,即使事倍功半,只要前景向好,皇上還會硬責?」

「你還不深知當今聖上啊!」李標道。

袁崇煥意識到自己莽撞了,便盤算開如何有一個轉圜的說法。

崇禎大步進來,腹內舒服了,擺出個悠閑的坐姿,正想發話。不等皇上開口,袁崇煥搶先說道:「陛下留心封疆,宵旰於上,正是臣子枕戈待旦之秋,何敢言難?臣當盡心竭力,鞠躬盡瘁,不負五年之期。但遼東邊事,亂已四十餘年,根深蒂固,積重難返,並非可輕易了結。所以五年之中,須事事落實才行。」

「都有哪些事,你儘管一一講來。」

「第一是錢糧,第二是兵甲,第三是專閫 之權。兵、戶、工各部必得細心措置,按期解遞,以應臣手,使臣無後顧之憂,專心兵事,方克有濟。」

崇禎略一思索,說道:「王承恩,叫吏部尚書王永光、兵部尚書王在晉、署理戶部侍郎王家禎、署理工部侍郎張維樞立即來見朕。」

袁崇煥臉上露出了犯難的神色,他不願與各直管大臣直面交涉,給人以勢壓人的印象,引起不滿,朝廷樹敵,也就讒言難免,下場堪憂了。他只想讓皇上吩咐下去,旨從上出,既不得推諉,也無從結怨。

崇禎看出了袁崇煥欲言又止,待王承恩出去,便道:「袁愛卿似有話要說,儘管講來,凡於治邊有利,朕無不舍。」

袁崇煥想,此一去山高路遠,朝廷事鞭長莫及,只有讓皇上了解自己的苦心,信任專篤,才能杜絕譖言,免除後顧之憂。想好了,起身向皇上一揖到地:「陛下恕臣犯顏直陳了。」

「盡可直說,朕不怪你,坐下說。」

袁崇煥擺開了指畫山河的架勢:

「萬曆以來,山、陝災疫流年,寧夏之役、朝鮮之役、播州之役、建州之亂相仍,乾、坤二宮、三大殿相繼被火重建,藏錢廩粟枵然一空,各邊請餉,各省請賑,無所措處,國用日絀,稅賦日重。永樂朝京營勁旅七八十萬,元戎宿將常不乏人,軍官不過二千餘人。而今一衛軍士不滿千餘,一千戶所不滿百餘,額軍不足,軍官卻達八九萬!徵兵之官,唯以軍額為務,酷刑榜掠,怨聲遍野。軍士逃亡日多,而軍法更嚴。一卒竄亡,株連數十家,經數十年,青壯將盡,只遺老弱!兵士逃亡,而軍餉不減,且更募新兵,循例遞加,又得新餉!洪武朝軍餉不過五十萬兩,至天啟朝幾近五百萬兩!朝廷何堪其重!現在的情形臣不知,但至臣被譖去職時,拖欠各邊例銀已達九百六十八萬兩!致各邊士兵多有嘩變。遼事久滯,並非建部強大,實乃我朝積弱已久。陛下召見各部,無非嚴旨催迫,而今挪借已盡,加派已盡,搜刮已盡,各部計將安出?徒使臣樹怨而已。」

這一番話聽得李標等人毛髮直豎起來!大膽袁崇煥真敢說出「犯顏」的話,他還不知道新皇上的厲害!幾人竟不敢看皇上臉,低了頭。

安靜了一會兒,崇禎說話了:「你的話沒說乾淨,朕替你說。神宗皇帝內藏千萬,拒發內帑,戶部無奈,只得年年加征。礦鹽稅吏,撫道州縣,巧立名目,敲詐勒索,層層盤剝,欺公肥私,入國庫者十之一二,入私囊者十之八九。百姓賦役,十倍以往,民不聊生,人怨沸騰,是也不是?」

崇禎面無表情,看不出是哀是怒,這話又直指皇祖,誰敢答話?

幾人站起來,低眉垂手地立著。

袁崇煥心想話說過了頭,禍事要來了,須得挽回些才好,便拱手道:「陛下聖明。但國儲空虛,罪在貪墨惡吏。陛下處心積慮,焦勞日甚,臣等耳聞目睹。臣妄言指摘,是臣之罪,甘領責罰。」

「是朕讓你直說的,何罪之有?你敢直言,可見忠心。你說的這些,朕都知道。一會兒他們幾個來了,你但言無妨,朕自有處置,不讓你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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