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十章 抓鬮選拔內閣大臣

欽安殿是大內供神之所,供奉著玄武大帝。

崇禎身著皮弁服,率百官向玄武大帝行了禮。執事捧上金盤,盤中盛著十二粒紅蠟丸,就是廷推的十二名閣臣候選之人,將名姓做成紙團,用蠟封住。執事將蠟丸一股腦倒入金甌,崇禎先默禱了半刻工夫,祈求天佑神助,給他謀國良材,然後焚香肅拜,便伸銀筷入甌,一番攪動後隨手取出一粒,再攪動一番取一粒,先後取出五粒。

崇禎打開第一粒,裡面是張紅紙條,崇禎剛想細看,一陣風吹來,把紙條捲走,遍尋不見,無奈之下,不再打開另四粒,轉交給執事拆封。執事逐一唱出名字:李標、錢龍錫、來宗道、楊景辰。

崇禎聽了,輕輕嘆息一聲,默了一刻,才道:「黃閣佬屢疏請辭,年紀不饒人啊,朕心也是不忍,就准了吧。李標、錢龍錫、來宗道、楊景辰四人入閣輔朕。元治為首輔,即日視事。」

黃立極頓感渾身一陣輕鬆,李國卻驟然緊張起來。儘管這是個人人覬覦的位置,但如今可不是太平盛世,內憂外患亂到不可收拾,新皇帝又是如此了得,還是個不留情面的,責任太過重大,況且自己是魏忠賢同鄉,受魏提攜才入閣,一為首輔,就到了風口浪尖了。妥為預後,還是人多商量著辦事好,於是出班奏道:「陛下信賴,敢不竭盡駑馬,只是如今百廢待興,諸務龐雜,事關重大,以臣幾人之力,恐有負聖托。俗語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懇望陛下破常例,增閣臣,集思廣益,庶可有慰聖慮。」

崇禎想想也是,這年頭事出百端,頭緒繁亂,人少了也是難考慮周全:「卿言有理,再掣二人吧。」

執事官捧過金甌,崇禎起身離座,復揀出兩粒紅丸。執事官接過破開展讀,是周道登、劉鴻訓二人。

崇禎道:「李標、劉鴻訓已為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其餘四人並封禮部尚書,東閣大學士。」

六人齊刷刷出班跪謝,起身後,楊景辰道:「陛下,黃宗羲闖牢殺人案該如何處置?」

「什麼?」崇禎睜大眼,「他殺人了?殺誰了?」

「殺了兩名獄吏。」

「他為何要殺獄吏?」

楊景辰囁嚅半天沒說出子丑寅卯。

李標心中明白,楊景辰出此一問,是因為他與閹黨也有干係。如果崇禎處置黃宗羲,則東林必有收斂,自己或可不受牽連。但正因他與閹黨有染,所以便不好回答「為何要殺獄吏」。

李標便道:「葉咨、顏文仲二獄吏是毒殺東林七君子的劊子手,黃宗羲是為父報仇。」

「誰是東林七君子?」

「東林有前六君子和後七君子。天啟五年,魏忠賢逮楊漣、左光斗、魏大中、袁化中、周朝瑞、顧大章六人下獄,刑死於獄中,時稱前六君子。天啟六年,魏忠賢再逮高攀龍、周順昌、周起元、繆昌期、李應升、周宗建、黃尊素七人,高攀龍投水死,六人刑死獄中,時稱後七君子。」

「嗯,都是硬骨啊。朕聽說了黃宗羲大堂之上錐刺許顯純、崔應元,不知他竟殺了人。昨日接通政司轉呈的黃宗羲摺子,說李實將人向他行賄三千金。一個太監竟有三千金私房,不是閹黨是什麼?閹黨就是國之大蠹!」說到這崇禎低頭不語了,心下掂量,一介書生闖禁地、殺職吏,按律當斬。但處置了黃宗羲,東林必氣餒,徹查逆案便成虛文。左右思量,還是以當前情勢為重,撥亂反正,重塑絕對皇權才是固本之策,便道,「六君子、七君子受禍之酷,天下掩耳側目。黃宗羲為父報仇,是為孝子,情亦可憫。處置這樣的人,有違朕以孝治天下的初衷。二獄吏雖然受人指使,畢竟血債累累,不問了,擺駕吧。」

李標斜眼看楊景辰,已有些作色了。

眾臣陸續走出,施鳳來剛一抬腳,一張紙條從袍下飄出,施鳳來趕忙撿起,展開一看,上寫著「王祚遠」,施鳳來輕搖搖頭道:「命該如此!」就揣入袖中。百官退出後,崇禎便懷揣著這六張紅紙條,帶著王承恩直去了午門五鳳樓。

五鳳樓是宮中「厭勝」之所,供奉著永樂皇帝朱棣「靖難」和五次親征蒙古用過的「赤纓」、「玉勒」、「駝鞍」和刀槍旌旗,被視為神物,有消除一切不祥之力,用作「鎮物」。

崇禎將六人姓名攤開於鎮物之下,又向先祖默禱一番,只見那折頁瑟瑟抖動,崇禎心下輕鬆了不少。

徐時泰回到翰林院進了屋就坐下捯氣兒。眾人見他這般模樣,就圍攏了來:「怎的了,龍顏不悅了?」

「那倒不是,」徐時泰端起茶一口灌下,「唉」了一聲,「今日日講,本該講《帝鑒圖說》,可皇上給改了,要講《通鑒》!我毫無準備,如何能講!只好回答不曾準備,不敢虛應漫對。皇上要我準備,明日要講。皇上總是突發奇想,真是應付不來!」

「誰叫你是翰林院侍講?還是多準備幾樣吧!既然沒講,怎麼去了這麼久?」

「皇上今日心緒大壞,上午接陝西巡按御史吳煥奏疏,陝西府谷縣王嘉胤、安塞馬賊高迎祥先後率眾造反,延安衛柳樹澗的犯卒張獻忠領米脂十八寨起兵,白水王子順攻打蒲城、韓城,清澗王佐掛在宜川造反。皇上嘆息不已,問我可有善策。」

「是啊,聽說王二已與王嘉胤部會合,有眾五六千人,聚集在了延慶的黃龍山。」

「還有什麼楊六郎、不沾泥。高迎祥自號闖王,張獻忠自號八大王,又稱『黃虎』。」

「還不止這些,還有漢南王大梁、階州周大旺、宜川飛山虎、大紅狼、苗美、洛川王虎、黑煞神、延川王和尚、混天王、慶陽韓朝宰。全陝無寧土了!」眾人七嘴八舌,把自己聽說的都端出來。

孫之獬問徐時泰:「你怎麼回皇上的?」

「我說容臣細想,明日稟報。」

「蠢材,你那腦殼除了之乎者也、子曰詩云便想不出別的。」

倪元璐道:「他能有什麼辦法?陝西連年大旱,草木枯焦,鄉民爭食山間蓬草,蓬草食盡,剝樹皮而食,樹皮又盡,掘山中石塊而食,官府卻仍嚴加催科,只好相聚為盜。反賊中還有叛卒、逃卒、驛卒,乃是因卒餉逐年拖欠,士卒稽餉而嘩,亡命山谷,倡饑民為亂。」

「皇上也是如此說。皇上還提起一事,南京兵部武選司主事別如綸為《三朝要典》上疏,說許顯純輩捏造楊漣、左光斗等的所謂供詞都載於《要典》,崔呈秀的疏文也赫然列於篇末,與聖意相背,應該刪削,以重定是非。皇上問我有何想法。我怎知聖意背是不背?只好說全憑聖裁。皇上說,雖書中人品不同,議論各異,孔子云,不以言舉人,不以人廢言。朕仰承謨烈,俯察品流,存此書以定君臣父子之衡,有何相背?別如綸妄言,姑不問。」

「別如綸拍皇上馬屁拍馬腿兒上了,活該!落個不問,算他萬幸!」孫之獬憤憤地說。

「——我看不然。」倪元璐詭秘一笑,「既是『有何相背』,皇上又何必私下問臣下?既是妄言,又為何不問?」

徐時泰瞪著倪元璐:「你是說——」

「皇上如無想法,不會主動咨問,只是別如綸沒說在點兒上。《要典》乃先帝欽定,說與當今皇上心思相背,豈不是說皇上有背先帝?」

「你有何根據?」孫之獬逼前一步。

那日上朝,倪元璐公開指斥閹黨,是認為如果有人朝堂之上首指群奸,便有可能一呼百應,皇上才好動作,他願意當這出頭榫子,但看來今日這些臣子已經沒有楊漣之輩了。聽孫之獬這一問,倪元璐伸出三指:「清除逆黨,必走三步。一殺魏閹去其勢,二定逆案去其人,三毀《要典》去其論。當今天子是個大智大睿的聖主明君,處處看得透徹,並且先人一步。但《要典》前有先帝御制序,皇上是投鼠忌器,所以要投石問路,試探輿情。」

「胡說八道!」孫之獬勃然大怒!

倪元璐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轉頭對徐時泰接著道:「只有拿《三朝要典》開刀,才能撥翳輿論、澄澈公理、清明政治、恢複史貌,永絕後患。《要典》對梃擊案、紅丸案和移宮案三案顛倒是非,加罪東林,一舉剿滅。不翻三案,一是不能打開思想桎梏、剷除閹黨遺迹;二是史墨長存,後人如何評說?但去林中盜易,去衣冠盜難;去身外盜易,去心中盜難。《要典》編纂官員眾多,阻力當不在小,又有先帝御制序,若不能一鼓而毀,徒亂人意,局面必多窒礙,這才是使聖上頗費猶疑之處,必須謀定而後動呵。」

孫之獬氣得渾身亂抖:「你、你大逆不道,不忠不孝,無君無父,無臣子樣,無——」

「無恥之尤!」倪元璐也怒了,「你是魏忠賢的孝子賢孫!」

「我把你這奸佞小人——」孫之獬說著就要抬胳膊掄腿。

「二位二位,」徐時泰看兩人就有拳腳相向的架勢,忙起身立於二人之間,「本不關二位事,何必釁起鬩牆?」孫之獬「哼」了一聲,一甩袖走了。徐時泰轉向倪元璐:「既如此,該如何表態?」

「如何表態?上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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