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九章 剛剛大權在握,首輔卻要辭職

轉眼已進崇禎元年(公元1628年),但崇禎皇帝對自己的年號卻全無振奮之情。

上午行了冊後禮,冊立元妃周氏為皇后,同時封田、袁二妃為貴妃,但崇禎一直沉著臉,他有一件大心事:他從未見過生母劉氏。

幼時西李康妃的刻薄,東李庄妃的早逝,使他愈來愈思念生母。

劉氏是因光宗聽信康妃讒言,屢次尋隙斥責,抑鬱而死,光宗將其密葬。崇禎在封王之前就曾問過近侍:「西山可有劉娘娘墳?」

近侍說有,他便多次密令近侍去西山祭祀。

直到做了皇帝,才將劉娘娘墳遷出與光宗合葬。但崇禎至今都不知道生母長得什麼樣,真是天大的憾事,他常為此暗自垂淚。

崇禎手扶三躔白玉石欄杆,眺望著對面乾清門後遠近高低被夕陽塗抹上一層薄金的紅牆黃瓦,好似大明江山盡擠於胸間,頂得他腹內翻江倒海。已是崇禎元年了,當了四個月的皇帝,只做了一件事:力除巨憝。再想清理餘孽,整肅朝綱,一幫手握重權的大臣卻是不捅不動。

「皇上,閣臣和蘇茂相、曹思誠、潘士良等大人來了。」王承恩進來稟道。

「叫他們上來!」崇禎低吼一聲。

幾人戰戰兢兢上來。聽到皇上平台召對,幾人就知道要過鬼門關。行過禮,跟著皇上進了屋,垂手拱立。

崇禎坐定道:「客、魏、崔及五虎五彪均罪大惡極,天下皆知,神人共憤。朕要爾等早定爰書,爾等拖拉敷衍,至今一月有餘,是要朕親自寫嗎?」

「陛下,臣等……已擬好。」刑部尚書蘇茂相已事先想到崇禎有此一問,已預備下了,邊說邊袖中一陣亂翻,然後雙手呈上。王承恩接過呈給崇禎,崇禎不看內容,先把名字掃了一遍,眉毛就挑了起來:「那崔呈秀的呢?」

幾人你瞪了我,我瞪了你。雖是三法司會勘,但按職守,凡推問獄訟案牘皆移送大理寺,所以最後都看住了大理寺少卿潘士良。

潘士良無法,只得回奏:「直隸府報籍沒崔呈秀家產,共得金三百兩,銀七萬兩,箱櫃三百件,房四千間,田三百頃,顯有隱匿,按此數僅十得一二,其餘尚勘驗未實,故未擬就。」

崇禎不再說什麼,翻開爰書看下去,漸漸地,眉頭又擠成深壑:「吳淳夫、倪文煥削秩奪誥,田吉、李夔龍革職,田爾耕、許顯純逮論,楊寰、孫雲鶴、崔應元削籍,哼!你們如此擬處,是曲意維護,還是要朕當個仁慈之君?五虎五彪委身奸閹,無君無親,機鋒勢焰赫突逼人,受指怙威,殺人草菅,幽圉纍囚,沉獄莫白,你們不是不知。如此薄懲,其他人等又該如何發落,國法如何得伸?再擬!」

四人唯唯領旨。崇禎已是怒極,一拍御案:「魏忠賢寸磔其屍,懸首河間,崔呈秀屍斬首,客氏屍發凈樂堂焚化!魏、客爰書刊布中外,以為奸惡亂政之戒!」

幾人明白皇上此舉是要將懲處升格,可這幾人自身也不幹凈,幾人本意是對逆案骨幹從輕懲處如能通過,朝臣自會以為出自聖意,也就懈了勁兒,如果聖意嚴懲,廷臣必窮追,自身也就難保。

都察院左都御史曹思誠走前一步:「陛下,附閹者有賣身邀寵,以圖進身,也有迫於情勢,隨聲而已,並無過惡。如果一意苛求,只怕言官攀比邀功,牽連無辜。」

崇禎和緩了臉色:「說的是。不可枉縱,亦不可冤誣。朕想起一事:山西道御史劉重慶疏揭李永貞、劉若愚、李實受魏忠賢指使誣劾周起元、周順昌,致二周瘐死。李實疏辯,當初上疏的奏本是魏忠賢從他那取走的空印紙,由李永貞填寫的,你們去查驗原疏,據實回奏。」

幾人說了「是」,唯獨黃立極愣在那兒,看看別人,又看看皇上,一臉的不明白。崇禎見他一大把年紀露出一副呆相,笑了起來:「老閣輔有疑問么?」

黃立極趕忙叉手一躬:「老臣未辦過案子,不知如何查驗原疏,請陛下明示。」

潘士良走上一步,拉了拉黃立極衣角:「這還用問聖上么?先填後印,朱在墨上,先印後填,墨在朱上,細看便知。」

黃立極恍然大悟。崇禎笑道:「原不是要你知道,朕叫你來不為此事。你的乞休摺子朕閱了,是為胡煥猷上疏事吧?」

黃立極渾身一震!

山陰監生胡煥猷劾黃立極、施鳳來、張瑞圖、李國「身居揆席,漫無主持,甚至顧命之重臣,斃於詔獄;五等之爵,尚公之尊,加於閹寺;而生祠碑頌,靡所不至。律以逢奸之罪,夫復何辭?」

黃立極半天才回過神,已是股慄,趕忙跪倒:「臣德能平庸,忝居魁首,叨邀聖寵,已是有負君恩,如今年已老邁,恐負國家,罪不能贖。只是……只是,從來大臣被論劾,未有為縫掖書生所數如臣等者,負此辱而去,臣等雖身填溝壑終不瞑目啊!」

張瑞圖、施鳳來也立刻露出哭喪相,齊聲附和。

「不必說了,祖制卧碑生員禁言事律,胡煥猷一個監生,竟敢上奏章,朕已將他論杖除名,國事紛紜,東西未靖,正賴卿等竭力劻勷,安心料理,以副朕懷。」

「謝陛下隆恩。」黃立極蹭了半天站不起來。

半日無言的李國突然說話:「陛下,臣請陛下不問胡煥猷。」

「唔?這是為何?」

「胡煥猷劾臣等,乃是為國家大義。」

「卿果然有宰相肚量。不過朕已處置了,你也不必再請了。」崇禎收了笑,「還有一事,陝西那個鬧事的王二,壓下去沒有?」

幾人互相看看,就都看了黃立極,黃立極只好回答:「回陛下,賊眾以王二、鍾光道為首,他們殺死了澄城知縣張斗耀,繼而相繼攻下蒲城孝童村和韓城芝川鎮,又西去宜君縣,打開監獄,放出囚犯。現在已在洛河以北的山上豎旗立營,尚未壓下去。」

「怎麼這麼點兒賊人幾個月了還壓不下去?」

「陛下,王二初聚眾時不過幾百人,現在已經上千人了。」李國道,「陝西連年災荒,饑民遍野,胡廷宴、張斗耀等不思疏解,反而加緊催逼稅賦。據說王二等攻破澄城縣時,張斗耀正在坐堂追比 。」

崇禎嘆口氣:「是啊,萬曆中以來,陝西的旱災就沒消停過,你們也該拿出個賑災濟民的辦法來。不過,賊還得剿!告訴胡廷宴,速速進剿,務期蕩平!你們都回去吧。」說著起身,正要離開,忽聽遠處傳來哭聲,竟是號啕大哭,崇禎本就心中不舒服,立時惹得怒火攻心,「王承恩,去看看,誰敢如此放肆!」

王承恩跑出去,一會兒就回來了,稟道:「回皇上,是總督漕運太監崔文升。」

「朕還沒死,他為誰哭喪?!」

「回皇上,是因為御史吳煥疏參他為逆璫腹心,他覺得冤枉,想達帝聽。」

「這是想達帝聽嗎?這是向朕示威!他冤枉嗎?他引進李可灼,漫投寒葯,至皇祖賓天!他總督漕運,與劉中選恣為縱肆,剝君虐民,幾激大變!他還喊冤?拖下去杖一百,降凈軍,發孝陵!」

旁邊幾人同時心臟掉到腹腔里!這位爺實在厲害,一個總督漕運太監他都這般清楚,而且如此記得牢,這鬼門關是鐵定難過了!正轉身要走,忽聽皇上叫:「你們回來!」

幾人立定回過身。

崇禎走過來,說道:「朕曾說過宮中暫不收選內侍,但現在已裁撤至萬餘人了,卻還有崔文升這等人,看來內侍要再換選一批。今後還是按祖制禁例:民間有四五子以上者,許以一子報官閹割,官府選定,監督凈身,有司造冊送部院衙門,供收補內官時選用,其餘一律不準。以後收選內侍,要事先准奏。」

崇禎背著手溜達回去:「無知小民希圖財利,私行閹割,童稚不堪,多至殞命,違禁戕生,深可痛恨!如敢有私自凈身者,本人及下手之人處斬,全家發煙瘴地面充軍,兩鄰歇家不舉者同罪,要立刻布告民間!有司知而不禁,並行究處!」

黃立極應聲「是」。

崇禎轉過身來,盯著幾人道:「自今以後,大小臣工須知各修職業,各效忠誠,不得有照權納賄之心,巧為鑽營。倘有敢蹈前轍交接近侍作弊者,必究如律!」

隆冬時節,上朝時分天還未亮,大臣們排列停當了。崇禎手中拿著幾份奏牘進來,先對王承恩說:「叫徐時泰、陳具慶來!」

王承恩答應著跑出去叫人傳信兒。

崇禎坐穩當了,眼光掃了一圈兒,打開奏牘:

「三法司讞定逆案:吳淳夫、李夔龍、田吉、倪文煥引《職官受財枉法》律,發戍邊衛所充軍,由各原籍撫按官按銀追贓:倪文煥五千兩,吳淳夫三千兩,李夔龍、田吉各一千兩。田爾耕、許顯純引《職官故勘平人致死》律,處斬監候。崔應元、楊寰、孫雲鶴引《同僚知情共勘》律,減等杖一百,流三千里,發邊衛充軍。」

崇禎「啪」地合上本子:「眾卿以為如何?」

下面響起一片嘰咋聲,被高曠的大殿的攏音效果一放大,傳到崇禎耳朵里就變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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