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五章 初試君權,將三千太監轟出皇宮

一覺醒來,已是窗染青黛。崇禎忙翻身坐起,去看琺琅座鐘,見是戌時三刻了,喚徐應元伺候著洗了,覺著餓了,才傳膳用了,用罷就匆匆回了文華殿,又閱了幾份摺子,將近子時才回乾清宮,腦子卻是歇不下來,又溜達了好一陣子,過了丑時,才在椅子上坐了,自言自語道:「好久沒去長春宮了,該去給皇嫂請安了。」

徐應元手上還攥著那香囊呢,皇上沒有交代,他不知該如何處置。

「萬歲爺,這香囊……是扔了,還是還了?」

崇禎睡意又起:「明早拿給兩宮看看,果是宮中沒有的好香,就分給後宮。再有,那四名宮人要安置好了,衣食不可缺了。」說完便坐著睡著了。聽著皇上輕微、均勻的鼾聲,又見離天亮沒兩個時辰了,徐應元也就不敢再叫醒皇上更衣去睡,躡腳自去偏房裡蜷足箕踞歇了。

……

崇禎被腦門上的溫熱弄醒了,睜眼一看,卻是周氏兩片濕濕的紅唇,再看窗外,已是月渺星稀,天色泛出淡青。兩覺加一起,直睡得撐著了,正待起身,不想被周氏按住了,但見她兩朵紅霞飛上雙腮,眼光漸漸迷離,輕喚一聲「皇上——」紅唇便就合不攏了。

崇禎摟過皇后,便覺出周氏身體輕顫,纖纖玉指將崇禎越抱越緊。崇禎心下大惑,周氏一向庄靜肅正,目下卻像換了個人,一臉的輕浮浪色,這一大早就上得緊,莫不是聽說了昨下晌自己與田妃的事,翻起醋意,也要比個高低?正想發問,皇后舉起一粒藥丸,送到崇禎鼻下,「皇上聞一聞。」

崇禎輕吸一下,「好香呀!」忍不住又深吸一口,似曾聞過,「這是何香料,奇異得很。」一語未了,立時又有了昨日的感覺,腹下亂撞起來。崇禎大為疑惑,「何人進的?」

「就是徐應元剛送來的呀,說是皇上讓送過來的。」

崇禎想起是那四粒香丸,與昨日在文華殿聞到的香氣一樣,心下大徹大悟:昨日就是聞了這香氣才去招惹田妃的,皇考、皇兄皆為此誤!那激情便泯了,一股怒氣翻滾升騰起來!狗彘老賊,你以色殺朕,還要朕買你個情,朕偏不著你的道!崇禎扶周氏坐了,道:「朕日夕忙於政事,疏淡了你,也是身不由己。朕自秉政,絲毫不敢荒誤國事,唯恐上負社廟,下愧黎民。你須體諒於朕。」說著就站起來。

周氏當然清楚,丈夫可不是憒憒無為之君,這江山社稷之於他,並非是呼吸八表間的暢快,而是泰山壓頂般的重負。丈夫還是極注意君范的帝王,絕不會青天白日廝混於後宮,只是不知為何竟有些把持不住,見丈夫並無高唐之意,遂輕聲道:「妾深知我皇,只是不忍看著皇上終日苦著自己……」說著已是珠淚滾落,「皇上不必挂念後宮,妾自會料理,只是皇上要為國家珍重聖體……」

崇禎很想為周氏擦擦眼淚,溫存一番,但這裡不是卧房,他放不下帝王身份。他知道周氏從不知春藥為何物,自己也只是在閑書上看到過,可也不知有這般厲害的,聞也聞不得。

他不想說破,只說了句「朕自會注意」,便不再說什麼,轉身出屋,心中琢磨那文華殿的香氣從何而來,卻是不得要領,遂喚徐應元進早膳,吩咐道:「將那些香囊收了,一起毀了!」

用過膳,崇禎去了長春宮,直呆了大半個時辰。

徐應元也納悶,皇上自登基以來,凡常朝日一早一晚必到長春宮外行四拜禮,可從未進去過,今兒怎麼就進去了?

風漸涼了,天空高闊了,呼吸順暢多了。這一日早朝,百官早候在皇極門外丹墀下,忽傳聖諭:「今日常朝御皇極殿,五品以上入侍殿內。」眾人悚然起來,邊急急走著邊小聲打探。

「今日朔、望么?」

「不是。」

「那為何擺駕皇極殿?」

「沒聽見五品以上入侍么,皇極門如何立得下這許多人?」

「有些個風聲么?」

「沒聽著,總是有些要緊事吧。」

「可會與廠公有些干係?」

「噓!活得不耐煩了?」

受過「聖躬萬福」的常參禮,崇禎悠悠開言道:「朕早聽說東廠門外立有一桿,上置一碩大鐵枷,是何人所立?」

眾人沒想到是這麼一個話頭兒,心說這不是明知故問嘛,可誰也不敢言語。見無人答話,崇禎道:「崔愛卿,你也不知嗎?」

崔呈秀一哆嗦,忙出班道:「回陛下,是廠臣所立。」

「此是何意?朕殊不解。」

「臣也是這般問過王公公,王公公說是震懾不法之徒。」

「傳魏忠賢、王體乾。」

徐應元忙口銜了宣了出去。

崇禎又道:「崔愛卿。」

「臣在。」

「你的辭任疏朕看了,楊維垣劾你不守母喪,乃是先帝要你奪情視事,不為過也,不必辭任。」

崔呈秀道:「陛下,臣以為丁憂不守,有違聖上以孝治天下之意,臣請致仕守制。」

「忠孝難兩全,見得你識得大體,不準辭任,站過吧。」等崔呈秀謝恩站起,崇禎轉對諸臣道:「從今日起,恢複祖制,每日視朝。」

這些朝臣已經幾十年不上朝了,早朝是卯時三刻(凌晨五點四十五分),兀的來個每日披星戴月往宮裡跑,實在有些受不了。像黃立極等有年紀的人,更是招架不住,暗自叫苦不迭。

黃立極見無人說話,硬著頭皮站出來:「如此一來,聖躬辛勞,臣下不安。臣以為可恢複三六九視朝,免朝時陛下可隨時召見諸臣。」

崇禎笑道:「怕是卿等辛勞了吧?太祖定製每日視朝,隆慶末年改為三六九,不是祖制,至萬曆中乾脆不上朝了,就更不是祖制了。太祖曾於八天之內閱內外諸司奏札一千六百六十件,」說到這兒嘆一聲,「與太祖比,朕再辛勞,猶不可追。如今更不比太祖時,天下不靖,百姓疾苦,每日視朝,一切章奏與諸卿當面參詳,方不至耽擱。」

一聲「司禮監掌印太監王體乾、司禮監秉筆太監魏忠賢見駕」,二人碎步走入。自從崇禎登基那日把王體乾叱了出去,魏、王再不敢上朝時在跟前伺候了,可也不敢不伺候,常朝時便在皇極門西邊的弘政門候著,大朝時就在皇極殿的偏殿守著,可以隨叫隨到,所以很快就來了。

進得殿來,遠遠就跪倒了。崇禎等他們嘟囔完了參拜禮,叫二人平身,道:「也無甚大事,只為立枷示威一事,敢是有人礙了公公?朕為卿做主。」魏忠賢斜睨了王體乾,王體乾心領神會,忙道:「並無人礙了東廠,只是大奸大惡,法所不能治者用之,警醒歹人罷了。」

崇禎嘆了一聲:「雖如此說,殊覺太慘,非國家盛事。」隨之提高了聲調,眼光從大臣們臉上逐個掃過,「楊邦憲、劉述祖請建江西魏忠賢祠,讓朕想起一事:幾月前陸萬齡、曹代上疏請於國學建魏忠賢祠,與聖人共祀,不知建成沒有?」

不等殿內諸臣回答,殿外一人出班奏道:「回陛下,已近收尾,魏公公像已安座。但臣以為,陸、曹此為是大罪,宜下獄!」

崇禎心頭一熱,定眼看時,並不認得:「卿近前來,卿是何人?」

「臣國子監司業朱三俊。」朱三俊走上陛階。

崇禎臉上掠過一絲似笑非笑的表情:「二人說芟除東林黨,如誅少正卯,編《三朝要典》 ,如筆削《春秋》,你不認同?」這話是說給朱三俊的,但也是想激一激這些習聖人之言、作道德文章的讀書人。

「大宦豈能與大聖比肩?臣請治陸萬齡、曹代欺世盜名、私通內官之罪!」朱三俊大聲道。

崔呈秀這才明白今兒為何在皇極殿早朝了。明例,常朝在皇極門,朔、望日在皇極殿,五品以下亦入朝,只是立於殿外丹墀之下,五品以上京官入殿。小皇帝是想看看這臭魚爛蝦癩蛤蟆中還有沒有大明忠臣!

崇禎只覺得頭內麻脹,好個朱三俊,原來這朝中還有忠勇之臣!

但除了朱三俊,別人都不說話。崇禎心中升起鄙夷,但又有些許安慰,畢竟無人附和陸、曹之說。不過崇禎心裡也明白,無人附和是因為都還沒摸透皇上心思,心中一聲太息,對朱三俊道:「如此高聲喧嚷,好沒規矩!陸、曹二人公開上疏,怎是私通內官?你無憑無據就敢在朝堂之上糾彈,就不怕朕治你的罪?」

朱三俊一梗脖道:「臣願與陸、曹一起領罪!」

崇禎覺得眼眶有些酸澀:「大膽朱三俊,你欺朕是個新君嗎?!」

朱三俊匍匐在地:「臣知是死罪,臣不敢求免!」

正這時,又聽得殿外一人大叫:「正是死罪!」

崇禎抬眼看,又是個不認識的:「卿又是何人?」

「臣翰林院編修倪元璐。」倪元璐不等招呼也快步走上陛階。

「卿說誰是死罪?」

「朱三俊!」

崇禎怒火蒸騰!朝堂之上果然有挺身護閹之人!「朕只說治罪,沒說死罪!」

「是,陛下沒說,是臣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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