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六章 陰謀的開始

季寧當天就離開了交城,雇車西去。一路上日夜兼程,換了幾次馬車,終於在第五天到達了距離故鄉不遠的鎮上。

草草地在街市邊吃了午飯,季寧便匆匆趕往鎮口的車市,想要儘快趕到海邊去。這一路他趕得極是辛苦,幾乎是食不知味寢不安枕,心中惦記的就是路銘所託的那幾個蠟丸。他當日封印記憶之時神思苦悶,成日面對冷淡的舅父勢利的舅母,一心只想憑藉自己的讀憶之術出外謀生,離開那個寄人籬下的宅院,路銘的囑託早已湮沒在兒時恐懼凄苦的記憶中。此番見到路銘妻兒的境遇,方才驚雷一般地重啟了那本已遺忘的一幕。

很快,季寧找到了一個攬客的車夫。他爬上馬車,對座駕上的車夫道:「去黑石礁附近的海邊。」

「客官說的,可是昔日的嘉塘村么?」車夫轉頭看向儀容秀雅的讀憶師,驚異地問道。

嘉塘村。這三個字刺得季寧心裡一痛,點了點頭。

「那個地方,我們是不去的。」本待揚鞭啟程的車夫跳下了座駕,好心道,「客官你最好也不要去。」

「怎麼了?」季寧坐著不動,奇怪地問道。

「那個地方有古怪,會害死人的。」車夫解釋道,「十幾年前嘉塘村不知為什麼失了大火,燒得乾乾淨淨,全村人沒有一個能逃出來。後來去那個地方挖撿海產的人就常常死在海灘上,死的時候全身沒有傷痕,可是內臟全碎了,所以都傳說是怨靈作祟,漸漸都沒有人敢去了。」

「那我更要去看看。」季寧笑了笑,徑直跳下馬車,不顧車夫的勸阻自行朝南邊的海濱走去。

從南方吹來的風帶著清新的海味蕩滌著他的心胸,讓連日來因為徹夜趕路而缺乏休息的身體感到一絲舒爽。由於鮮有人來往,季寧腳下的道路都被肆意生長的野草和灌木所覆蓋,讓他不得不折下一根樹枝,用以試探前方落腳處是否有蟾蜍或草蛇盤踞。就這麼一路小心地走著,直到前方出現了一片零落的廢墟。那是他昔日的家。

季寧走了過去,踏足在石板鋪就的道路上,透過十幾年的風雨,依稀還可以辨認齣兒時的家園。只是人聲犬吠都消散成了風聲,庭院門廊都焚燒成了焦土,只有發黃斷裂的石板路還模糊是當年的模樣,縫隙里卻都長出了茂盛的野菊和蒼耳。而整個廢墟後面的丘陵腳下,是官府收殮屍骸後堆積的墳塋,此刻也已是荒草叢生。

微微在廢墟里轉了轉,季寧堅決地向著海邊走去。此刻,還不是緬懷憑弔的時候,他知道自己最需要做的是什麼。

大海的輪廓出現在了視線里,季寧憑著記憶徑直朝昔日的草棚處走去。然而觸目所及都是泛著黑光的礁石,當年的草棚早就被頻繁的颱風和暴雨席捲得不知去向,連一點殘餘的柱基都沒有留下。

不過季寧並不灰心,他知道自己需要搜索的範圍並不算大。只要那些蠟丸沒有被捉拾螃蟹的趕海人取走或拋擲,他還是有很大的希望可以找回來。何況,那個車夫說過,這些年來,幾乎沒有人敢進入這片沙灘。

沒有人敢來……季寧的心頭忽然一緊,眼光自然而然地望向了起伏不定的海面。一切都很平靜,卻讓他感到一種被窺視的恐懼,似乎他無意中踏入了一片被怪獸守護的禁地,隨時都會被那行蹤無定的龐然大物撲倒吞噬。特別是當他彎下腰開始翻檢面前的碎石時,怪異的感覺讓他不禁伸手從最貼身的口袋裡取出了護身的太史閣令憑,驀地發現上面那個鮮紅的「星尊大帝御用之寶」印章呈現出奪目的紅光,一股大力牽引著他的手臂伸出去擋在身前。還沒等季寧看清那驟然從海水中撲出的究竟是什麼,就聽「轟」的一聲,無數的水花如同雷電一般在他面前炸開,震得他伸出的右臂一陣發麻,後背在礁石上磕了一下方才踉蹌著沒有摔倒。

伸手抹去滿面的海水,季寧定睛望向波瀾未定的海面,這才反應過來方才襲向自己的是一根巨大的水柱。若非隨身帶著那被星尊帝施予了護身術的太史閣令憑,被那樣帶著駭人力道的水柱當胸砸來,真的會喪命的吧。想必那些死在這裡的趕海人,臨死前便是這樣的遭遇。

緊張地保持著防禦的姿勢,季寧定定地看著逐漸消失的波瀾,深恐再有水柱從海水中毫無徵兆地襲來。太史閣的令憑雖然灌注有護身的法力,但畢竟有限,否則當年靄亭也不會死在冰族鍥而不捨的追殺之下。如果此刻再有什麼危險襲來,季寧並不知道手中的令憑是否還能保護住自己的安危。

幸而等了許久,水中再無什麼異狀出現,那種讓人心悸的窺視感也消失得無影無蹤,季寧方才放心地再度彎腰翻檢礁石灘上的碎石。他生性極有耐心,百折不撓,即使眼看著夕陽一點點向海面沉下,也沒有增添他的焦急。

終於,他找到了它們。那些他曾經一塊一塊寶貝般撿拾而來,珍而重之愛如性命的石子,就那樣散落在一塊礁石下。看得出來,除了被沙灘上偶爾路過的螃蟹和海鳥碰過,它們幾乎是原封未動,連海邊頻繁的颱風也被它們身後倚靠的大塊礁石遮蔽,並未驚擾到它們的好夢。

季寧伸出顫抖的手指,一塊一塊將這些兒時的寶貝撿起來,兜在手帕里。當一粒色彩黯淡的圓形蠟丸出現在視線中時,季寧緊張的動作甚至扯翻了手帕,「嘩啦」一聲將手中的石子們抖散了一半。

一粒、兩粒、三粒、四粒……一共四粒蠟丸,和當初他在路銘手中看到的數目一樣。天佑空桑,沒有辜負路銘的心血,這些蠟丸終於在十幾年的塵封后,重新回到了空桑人的手裡。

將石子和蠟丸用手帕包裹貼身放好,季寧向著帝都的方向跪了下來。當他對神的祈禱感謝完畢之後,夕陽已拖著它光焰萬丈的尾巴徹底隱沒在了海天的盡頭。

無法再趕回鎮上,季寧趁著最後的光亮回到了嘉塘村的廢墟上。他和衣躺在原先自己家的宅院里,儘管石板太硬蚊蟲太多,多日的疲憊還是讓他睡了過去。然而他睡得並不平穩,接二連三的人和事闖進了他的夢境,讓他彷彿又將過去的一切再次親歷。有時候朦朧醒來,他恍惚聽見遠處的大海深處傳來令人費解的聲響,而他胸前令憑上星尊帝的印章也不斷發出示警的紅光。可是他太累了,已經沒有心力爬起身,仔細去探究這一切古怪的根源。

天亮的時候,季寧爬起身,只覺得身上的舊傷浸吸了寒氣又開始作痛,他卻仍然快步朝鎮上趕去。此時此刻,他惟一的目的就是將那些蠟丸按照路銘的囑託送到玄林手中。

再度踏上蔓草叢生的歸路,季寧心無旁騖地走著。忽然,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由遠而近,讓季寧忍不住戒備地望過去,他看見一個鮫人女子正跌跌撞撞地朝他奔過來。

「公子,救救我……」鮫人女子望見季寧,急切地喊了一聲,沒留神被腳下的長草一絆,她跌在地上。

季寧站著沒有動,冷冷地看著那個鮫人女子爬起來,看著她走到自己面前跪下。「公子,請你救救我。」她仰起美麗的臉,卑微地懇求著。自從數千年前星尊帝滅亡海國以來,雲荒上所有的鮫人便成為了奴隸,比所有的空桑人都要低賤。

季寧看著她凌亂的藍色長發和沾滿了泥土草葉的金色衣裙,皺起了眉頭:「你怎麼了?」

「我……我和主人走散了,請公子幫我找到主人。」鮫人女子懇切地說。

「我還有事,你找別人幫忙吧。」季寧心頭有些不耐,這個時候,他並不想多生枝節。

「公子!」那個鮫人女子見他要走,膝行幾步攔住了他,繼續懇求道:「求您發發慈悲吧,只要帶我到和主人約定的地方就好,就在前面的鎮上……我一個鮫人孤身在街市上行走,會被官府當成逃奴抓起來的……」說到這裡,一滴淚水從她的眼角滑落,凝結成一粒小小的珍珠落在草叢中。

一聽只是順路,季寧不由軟下了心腸。「我只帶你到前面的鎮上,其餘的事我不會再管。」他雖然冷著臉說話,卻足以讓那個鮫人女奴感激得不斷道謝了。

一路上季寧並不開口,那個鮫人女奴也識趣地只是緊緊跟在他身後,默不作聲。等到走進了鎮子,季寧方才問:「你們約好在哪裡碰面?」

「就在鎮中心的十字路口。」鮫奴怯怯道,「可是我不認識路……」

季寧沒有理會她,徑直往前走。其實這個鎮並不大,惟一有點規模的就是兩條十字交叉的大道,交叉口便是進出鎮子的必經之地。他將鮫人女子帶到十字路口後,朝她點了點頭:「就是這裡了。」

「多謝公子,還沒有請教公子尊名……」鮫奴再度跪了下去,在季寧身後喚道。

季寧沒有回答,甚至頭也未曾回,只是快步走開。劈腿後的鮫人身價昂貴,因此雲荒法律對鮫人的所有權規定甚是嚴厲,他並不想擔個拐帶鮫奴的嫌疑罪名。

從昨日下午起就一直未曾進食,加上來回走了幾個時辰的路,季寧此刻已是飢腸轆轆。他隨便走到一家路邊的小餐館裡,靠著窗子要了飯菜。吃飯之時他無意中瞟過街口,看到那個鮫奴還在陽光下苦苦等待,周圍也聚集了一些圍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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