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 雜耍藝人

交城的商會行動果然快,季寧隔一日便在總督府的門房裡看見了樂綠夫人的哥哥樂綿,還有幾個衣著光鮮的商棧代表。看見季寧進來,樂綿趕緊迎上來苦笑道:「玄林大人不肯接見我們,連禮單也不瞧上一眼。這樣下去,非但公子你出不了海,我們這些商棧也都活不下去了。」

「所以你改來找我?」季寧不動聲色地問。

「公子既然是總督千金之師,我們無奈之下,只有請公子為我們在玄林大人面前說幾句話。」樂綿說到這裡,語氣漸漸激動起來,「前朝頒布的禁海令本就迂腐,早該取消。而交城土地貧瘠,資源匱乏,若不靠海上貿易,很快就會民生凋敝。若玄林大人真為交城前途、空桑百姓計,就應該建議朝廷取消禁海令,而不是限期清查我們的商棧,加強對出海的限制。」

「我一向對禁海令也有些非議……」季寧沉吟著道,「也罷,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試試求見玄林大人。」

「交城百姓的生計都託付到公子手中了!」樂綿和幾個商棧代表忙不迭地躬身施禮,樂綿更是想把禮單交給季寧一併帶去。

「這個就不必了。」季寧將禮單塞回樂綿手中,轉身出了門房。他知道以玄林的脾氣,有了禮單反而適得其反,而他之所以答應去為商會說話,也少不了自己那份出海的私心。

季寧敲門走進玄林書房的時候,交城總督正坐在寬大的書案前寫字,清矍的背影挺得筆直。「有什麼事么?」玄林轉頭示意季寧坐下,他自己繼續寫了幾個字,方才擱下筆。

「我來這裡,是想勸說大人接見外面交城商會的代表。」季寧見玄林的臉色瞬間沉了下來,趕緊說道,「竊以為就算他們只為一己私利,大人身為交城父母官,也應該廣開言路,聽取治下百姓的真實想法。」

「他們的想法,我自然知道。此番不見人,不收禮,無非是愛惜羽毛,不願在朝廷中落人口實。」玄林看著季寧,笑道,「你以為我前些日子數日不歸是去了哪裡?我扮作客商,在他們的商棧里住了不下一個月,前前後後暗訪了十幾家商棧的情況,所以我知道的實情,可比你知道的多。」

季寧悚然一驚,商棧之中魚龍混雜,環境齷齪,而玄林竟能放下清貴身段,親入私訪,季寧不由心下敬服,口中仍然道:「那麼大人想必清楚,若查封了這些商棧,交城百姓便失卻了衣食之源。」

「交城百姓未必受損巨大,反倒是冰族才會失卻衣食之源,他們偏居海島,糧食物資都得靠雲荒大陸的供給。」玄林笑了笑,轉回身繼續拿起筆,「禁海令雖然有弊端,卻能讓冰族一蹶不振,斷了他們侵略雲荒的指望。現在你看看,這些交城商棧哪個不和海外的冰族走私勾結,明裡暗裡資助了他們多少禁運的物資?恐怕今天的禮單上,有不少賄賂還是冰族的手筆呢。皇上之所以派了我來這裡,就是知道交城是冰族走私最為猖獗之地,下了決心要革除這裡的隱患。你去轉告那些商會的代表,只要他們奉公守法,我自然不會為難他們。」

「大人說得是,季寧告退。」季寧默默聽了,無話反駁,見玄林又忙於撰寫朝廷奏報,只好站起來告辭。他既被玄林說服,便照實將那些話轉告給樂綿等人。樂綿見事不可為,率了那幾個代表頹然而去,臨走時對季寧嘆息道:「公子還是早些離開吧,這交城的平安日子是到頭了。」

侍女四月回來的時候,坐在木棉樹下跟水華描述著她出府這些天的見聞。兩個女孩子咭咭呱呱地又說又笑,卻是討論請雜耍班子來府里表演的事情。

「季寧先生……」四月當先看到季寧,她微微紅了臉,站起身來。

「哥哥,」水華摸索著拉住季寧的手,歡快地道,「到時候雜耍班子來了,你要說給我聽啊。」

「一定。」季寧點了點頭,想起自己授課的三月之期即將屆滿,倒有些留戀這段時間的愉快閑適。回頭望望四月,正見秀美的侍女朝自己微笑。情竇初開的眼神,讓季寧忍不住心裡一跳——眼盲的水華長大了,恐怕也是無法露出這種神情的吧。於是他低頭看了看手中牽住的女孩子,心頭第一次為她的缺陷感到惋惜。

雜耍班子果然很快就進了總督府的後宅,拉拉雜雜地用布條和羽毛把空曠的戲台打扮得花枝招展。水華雖然看不見,卻興緻勃勃地和四月在戲台四周轉來轉去,興奮地聽四月描述眼前的景象。雜耍班子的藝人多半是身份低賤的冰族鮫族混血人種,見了空桑貴族照例要下跪匍匐,不能正視。水華卻一個個親手將他們扶起來,笑道:「反正我看不見,你們只要盡興表演就好。爹爹我是不許他來的,就怕你們受了拘束。」

那些雜耍藝人四處流浪,吃夠了官府的苦頭,何曾見過水華這般親切和善的說話?更何況空桑法律規定,混血種人最為低賤,連觸摸空桑人亦當受笞手之刑,此番得水華親手攙扶,更是無法想像的恩典。他們當即歡呼一聲,無不抖擻精神,賣力表演。

玄林忙於公務,自然無暇前來觀看。此刻坐在台下的,無非水華、季寧帶著四月等一干僕從家丁。藝人們照顧水華眼盲,故意編排的都是喧囂熱鬧的節目,特別是那個叫做淇夜的鮫人,聲音動聽之極,最得水華的歡喜。

「我最喜歡那個小丑啦,可卻沒找到他。」四月往台上台下看了半晌,在震天的鑼鼓聲中俯身對水華和季寧道,「若是他沒來,就可惜了。」

「你說的是那個臉上塗著白粉的花衣男子么?」季寧問道,「我開始還見著他,現在不知去哪裡了。」

「啊,我也好想聽他表演呢。」水華失望地道,「哥哥,他會不會在府里迷路了?」

「我去看看。」季寧揉了揉額頭,對雜耍班子習慣在鬧市表演而顯得過於嘈雜的配樂感到有些頭痛,於是樂得站起身來,往總督府錯落龐大的宅院中走去。

他原本只是圖圖清靜,也未必真想去尋那小丑,隨意一走,竟離玄林的書房處越來越近。正打算折返,忽見人影一閃,彷彿有人正從書房那邊折了出來,季寧定睛一看,那人穿一身紅綠布塊拼湊出的花衣,頭上戴一頂寬邊四角帽,臉上厚厚塗了一層白粉,卻不正是方才在台下匆匆一瞥的雜耍班子小丑?

見季寧站定了盯著他,那小丑雖然臉色藏在白粉後看不分明,卻有些畏懼地瑟縮了一下:「我……我本想找個無人地方解手,卻找不到回去的路……少爺行行好,帶我回戲台去救場……」

「嗯,我帶你回去。」季寧點了點頭,目中卻閃過一絲犀利之色。

走了一會,忽見幾個護院神色緊張地匆匆過來,對季寧低聲問道:「先生可曾見到什麼可疑之人?」

「怎麼了?」季寧問道。

「有人在大人書房裡用刀子釘了一封恐嚇書信。」護院們說到這裡,見季寧默默搖頭,便快步趕往戲台方向,生怕潛藏之人乘亂危害到府中家眷。

見護院們走遠,季寧方才轉身,對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小丑道:「你究竟是什麼人?」不知為何,他雖然從一開始便懷疑起這個小丑的真實身份,卻始終猶豫著沒有當場揭穿他。

「我只是個雜耍藝人……」

「你撒謊。」季寧看著小丑那雙藏在寬大帽帷下的藍色眼睛,聲音因為有些緊張而微微顫抖,「我是讀憶師,你的眼睛騙不了我。」

「你是……季寧?」那個小丑仔細地端詳著季寧的面容,忽然試探著問道。

「你認識我?」季寧疑惑地盯著面前身材高大的小丑,雖然難以分辨他化妝下的真實面目,但那雙冰族特有的藍色眼睛卻讓他腦中的神經猛地一跳,彷彿有什麼激烈而複雜的記憶想要翻湧而出。

「我是明石。」雜耍藝人忽然笑了笑,「十多年了,真沒想到還能認出你……怎麼,你不記得我了么?」

「十多年前的事,我已經忘記了。」季寧漠然對視著對方欣喜的笑容,冷淡地回答。

「你……忘了?那怎麼可能?」明石難以置信地問道。

「我知道那段記憶會讓仇恨蒙蔽我的心靈。」季寧伸手按了按不住跳痛的後腦,不動聲色,「所以,我用金針把它從腦中封印了。」

「你故意裝作不認識我,是為了把我交給官府吧?」明石咬了咬牙,過度的表情讓他臉上塗的白粉簌簌飄落了些許,顯出難以掩飾的憤怒,「真是看不出來,當年救的是只忘恩負義的小狼!」

「我並不要把你交給誰。」季寧冷冷地道,「你們的恩怨,跟我無關。」

「好,很好。」明石盯著季寧,點了點頭。然後他轉過身,往戲台方向走去。表演仍然要繼續,他不能連累整個雜耍班子。

「哥哥,你回來了?小丑要上場了呢。」聽見季寧回來,水華興奮地道。

「好啊。」季寧答應著,把自己的椅子朝水華挪近了一些,眼角卻瞟到台邊新到來的一隊護院。他的手不自覺地搭到水華椅子的扶手上,即使他剛才沒有從明石的眼中看出進一步的惡意,他還是隨時準備著在突發的危險中保護水華。畢竟,她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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